暮色沉进金砖缝里时，安陵容用银剪裁下的那缕发丝正悬在铜镜前，映着残烛摇曳成深潭里的水草。</p>

她将翡翠断镯的缺口对准烛芯，幽光在指节上刻出细密的纹路——这是当年华妃初入潜邸时，年羹尧从缅甸寻来的老坑冰种。</p>

"主子，卯时三刻了。"宝鹃捧着鎏金铜盆进来，热水蒸腾起的花汁香气里混着丝缕铁锈味——昨夜浣衣局刚用明矾染过三匹茜素红宫缎。</p>

安陵容将指尖浸入滚烫的蔷薇露，朱砂褪色成浅淡的胭脂痕。</p>

镜中人眉间绘着远山黛，鬓角却特意留了半寸未抿的碎发。</p>

前世皇帝夸赞华妃云鬓嵯峨时，曾惋惜过她发间太过齐整失了天然意趣。</p>

"眉姐姐的蜀绣帕子可备好了？"她拈起鎏金镂空香球，将半枚冰片塞进夹层。</p>

椒房殿地龙太旺，需得用这寒凉之物镇住额间薄汗。</p>

沈眉庄立在廊下数着琉璃瓦上的霜花，听见问话转身时，月白云锦斗篷扫过青砖上未化尽的雪粒子。</p>

她袖中藏着的礼单用陈年宣纸重誊过，墨色里掺着蜀地特有的竹沥，遇热会洇出细若发丝的纹路。</p>

甄嬛的团扇掠过东偏殿的梅枝，银针在扇骨间泛着冷光。</p>

昨夜她们用茜草汁在素绢上描出蜀地舆图，此刻正叠成方胜藏在沈眉庄的荷包里。</p>

当安陵容说"田庄地界"时，她要用这抹朱红戳破华妃精心织就的谎网。</p>

晨钟撞碎第九声时，三人踏着乾清宫砖缝里渗出的龙涎香雾跪在蟠龙柱下。</p>

安陵容的护甲叩在汉白玉阶上，清脆如冰裂。</p>

她数着皇帝数珠碰撞的节奏——檀木芯子裹着砗磲，每七颗便嵌一颗东珠，这是华妃去年重阳节献的贺礼。</p>

"臣妾万死。"她伏地时嗅到龙袍下摆的沉水香里混着丝缕硝石味，御书房新制的火药图果然还未收匣，"华妃娘娘说臣妾私通外官，可周宁海收受的蜀锦分明裹着云南白铜——那纹样是平西王府旧年用的缠枝莲。"</p>

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的动作突然顿住。</p>

沈眉庄适时捧出裂开的陶盆，泥土里半枚断镯在晨曦中泛着老玉的莹光："臣妾父亲任过户部侍郎，这镯子包浆少说十年以上，可华妃娘娘说这是上月新得的贡品。"</p>

甄嬛的团扇轻摇，银针挑开礼单的蜡封。</p>

蜀绣帕子上的山脉轮廓正与茶叶舒展的形状重叠，缺口处露出半角盖着四川巡抚官印的田契："皇上您瞧，眉姐姐家传的《蜀中山水志》里，大渡河在此处该是往东南斜出三里。"</p>

安陵容感觉后颈的碎发被穿堂风掀起，露出昨夜用艾草灸出的红痕。</p>

这是前世敬妃教她的法子，皇帝最怜惜女子颈后带伤——那年敦亲王福晋为护幼子撞上铜炉，也是这般楚楚姿态。</p>

"纵火案瘸腿太监的靴印......"她忽然哽咽，护甲划过袖口金线绣的玉兰，"三年前御马监的青砖缝里，嵌着和周宁海靴底相同的滇南红土。"</p>

皇帝手中的茶盏溅出两滴，在紫檀案几上晕开暗褐色水渍。</p>

安陵容知道这是信了五分，华妃宫中独用的雨前龙井，冲泡后会泛出赭石般的色泽。</p>

殿外忽有金铃急响，九曲回廊传来熟悉的脂粉香。</p>

安陵容用余光瞥见沈眉庄将荷包里的竹沥纸悄悄贴近熏笼，甄嬛的团扇已转到能映出殿门的角度。</p>

当那双嵌着东珠的蜀锦宫鞋跨过门槛时，安陵容正好将翡翠断镯的缺口转向晨光。</p>

裂纹里积年的血沁在光线下蜿蜒如毒蛇，那是华妃当年杖杀侍女时溅上的——前世她亲耳听见剪秋对皇后说，那姑娘咽气前将镯子砸在了太湖石上。</p>

华妃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门槛时，甄嬛的团扇正将最后一缕沉香扇进皇帝蹙起的眉峰里。</p>

东珠在蜀锦宫鞋上折射出细碎光斑，却在触到翡翠断镯的刹那凝固成冰——那裂纹里蜿蜒的血沁正对着殿外透进的朝阳，像条苏醒的毒蛇昂起头颅。</p>

"皇上万福金安。"华妃屈膝时鎏金点翠的步摇纹丝未动，这是她苦练三年的本事，"不知这些妹妹们又在编排什么故事？"丹蔻抚过腰间缀着的合欢花荷包，那里藏着半块能调动宫门守卫的牙牌。</p>

安陵容的护甲轻轻刮过汉白玉地砖，发出幼猫挠窗般的细响。</p>

沈眉庄适时咳嗽两声，荷包里的竹沥纸遇热洇出蜀地舆图的纹路，与甄嬛袖中落下的茶叶恰好拼成完整的山脉走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