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不算长。</p>

当初之所以选择来到一个落后的星系工作，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身体并不能支撑很久。</p>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灵魂比较特殊的原因，张靖不需要修玛吉生产的维持活性的液体，但体腔内的机械骨骼和心脏、以及各种仿生材料等，终究还是不能支撑她生活很多年。</p>

每隔几年，她就会去找自己的导师，为自己的身体换上一副合适的灵活性较高的内部配件。</p>

而身为考古研究所军事机械的顾问，老师本身就是了解过从前历史的人，张靖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p>

事实上，张靖怀疑当初自己能够通过老师的考核成功成为她的弟子，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上层权利中心的指示。</p>

肖沅在军队内有了高级军衔后，就拥有了很多权限。</p>

这时候他才知道，当初自己的父母对他和张靖恋情并不支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隐约意识到了张靖的身份并不普通。</p>

但是当时肖沅并不在乎这些，他本身和父母的关系也没有多么亲和。元帅和她的丈夫得知肖沅的态度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了。</p>

两人在办理了婚姻登记后，肖沅特意买下了一个低级的资源星球，打造了一个宽敞又隐蔽的住所，作为未来张靖身体开始衰败后的居住地。</p>

一切事情落幕后，大约过了三十多年，张靖那天正在小憩，突然预感到了什么。</p>

机械手从她的领口拿出那个漂亮的银灰色眼球，张靖透过阳光凝视着它。</p>

当初艾尔死亡后，作为主芯片的眼球，依然有一套单独的能源支撑着，它拥有着艾尔的记忆，却失去了艾尔的感情，曾经无数次重复着一句话：它要回到地球。</p>

张靖没理它。</p>

直到修玛吉死了，张靖重新安装进去一个新的系统。它也早就失去了艾尔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智能辅助系统。</p>

可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眼球在提醒自己，她即将如同艾尔一样，失去灵魂，变成一个机械的，只剩下一道程序控制的身体。</p>

张靖遥望着星空，出神了好一会，才斟酌着慢慢给肖沅发了一条信息。</p>

她在这个世界，感情联系最深的，应该就只剩下了肖沅和老师。</p>

其他朋友和师长早在她意识到自己的死亡正在逼近时，就已经渐渐疏远。</p>

他们的生命都太漫长，未来还有无数璀璨的道路要走，本来就没有那么深刻的羁绊，这次张靖不想去做正式的告别了。</p>

但肖沅在张靖坦诚本身的缺陷后，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个难过的年轻人只是牢牢困住了张靖的身体，然后用一种熟悉的，总让张靖觉得心软的语气祈求她。</p>

肖沅说，如果张靖注定要早早死去，就让他成为那个送她离开的人。</p>

他宁愿痛苦地迎接爱人的死亡，也不愿意在茫然中被疏远被忘记，直到两个人失去交集。</p>

十天后，一艘飞船到达了一颗破败的星球。</p>

肖沅抱着张靖坐在了轮椅上，他温和地给张靖盖上了毯子，然后把她漂亮的黑发理顺，而后启动能源。</p>

两个人跨过灰黄的土地，靠近了那座废墟之城。</p>

张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四肢和脸部肌肉，也很少清醒过来，如今只靠着脑机和肖沅交流。</p>

她再次走上了当初那条道路，曾经注视着她的无数仿生人都已经坍塌分裂。</p>

有的被埋葬在倒塌的房屋下，有的被灰尘覆盖，有的零件散开被脏污覆盖，失去了人形。</p>

寂静的城市里，到处是黑色斑块攀爬的痕迹，它们仿佛只是死物，然而在感知到张靖的到来时，却又像是一群被腐肉吸引的鬣狗，蠢蠢欲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