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爷爷叫我爷老子：“三伢子，再换一盆温热水来。”</p>

“细伢子，抬起头来。”我二爷爷帮无患洗了三次头，用一块干毛巾，擦干无患脸上、头上的水，才发现，无患那双眼睛，哭得红肿了。</p>

“细伢子，你莫哭。”</p>

“我没哭。”</p>

“真莫哭，今天是茅根哥哥和黄连姐姐的好日子，哭，不吉利。”</p>

“嗯，我晓得了。”</p>

又洗了两盆清水。无患抬起头，怔怔在望着我二爷爷，喉结骨梭动几下，说；“我可以叫你一声爷老子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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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患，你不嫌弃我，叫吧。”</p>

“爷老子…爷老倌…爷老子。”</p>

“哎！乖崽崽。”我二爷爷抚摸着无患的虎头虎脑，说：“剪完头发，乖崽崽，像个白面书生呢。”</p>

无患不好意思地笑了。</p>

大人们在堂屋里议事，小孩子千万能吵闹。公英问无患：“叔叔，你有妈妈吗？”</p>

无患说：“我爷老子死后，我妈妈丢下我，偷偷地走了，从此，杳无音信。”</p>

公英说：“那你，想不想妈妈？”</p>

无患说：“妈妈刚走的那半年，我天天哭着喊着要妈妈，可惜，妈妈听不到，老天也听不到。”</p>

“后来呢？”</p>

“后来，我开始恨她；后来，我开始怜她，她可能有她的难处；后来，我的每个梦里，全是妈妈的样子；后来，我再也记不得她的样子。”</p>

“公英，你为什么哭了？”卫茅帮公英拭去泪水。</p>

卫茅哥哥的举动，令木贼大大的不愉快。原先计划着，这一次来外婆家，想尽一切办法，要公英扮一回自己的新娘子，好好地拜一回堂。</p>

秋天里，艳阳静静地照在西阳塅两边的山林里，树木虽然没特意排兵布阵，但却肃然拱立，它们以落叶的形式，书写着人世间无法胜数的落寞。</p>

有一片三角枫叶，在秋风的怂恿下，径直闯进我家的堂屋里，落在我大爷爷的脚下。</p>

我大爷爷说：“茅根，黄连，不是我这爷老子的狠心，赶你们走。实话跟你们说吧，双江口的乌云山上，我有一个共爷爷的堂兄，去年，两公婆都死了。我呢，你们都晓得的，不忍心那一房人，绝了后。茅根，黄连，你们两公婆，搬到那里去，你们愿意去吧？”</p>

雪见心里自然晓得，我大爷爷只不过找个借口而已。便说：“天底下，哪里不住人？爷老子，我这个做崽的，愿意听从你的安排。”</p>

“黄连，你的意思呢？”</p>

“黄连不怕苦，不怕累，单单只害怕夫妻分离。”黄连说：“只要和茅根哥哥生活在一起，黄连上乌云山，没什么意见。”</p>

我大姑母金花赶忙说：“老弟嫂是个随大流的好女子，晓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大道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二叔，你查一下，隆回李复生氏望星楼的通书，哪天是个搬家的好日子？”</p>

我二爷爷拿出通书，一查，说：“明天就是个好日子。通书上有四句断语，我念给你们听：星星造作良，开门放水长，若是论搬家，大吉又大昌。”</p>

我大奶奶喊我大爷爷：“老倌子，还有一件事，我私下里，和你作过商量。”</p>

我大爷爷随我大奶奶，走到自己的歇房里。我大奶奶说：“老倌子，黄连嫁过去来的时候，我们特意为她做了一个盛衣服的樟木箱子，你记得吗？”</p>

“怎么不记得呢？我记得是贺漆匠刷的油漆。”</p>

“老倌子，当时，贺漆匠是刷了两道红漆的，还加了一清漆。但后来，油漆干了之后，变得黯淡无光了。我请陈皮去请贺漆匠，要他再刷一道红漆。贺漆匠却不肯来。”</p>

“这中间，有什么古怪啊？”</p>

“贺漆匠说，我做了几十年的手艺，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事。他说，新郎官，新娘子，要当心啊。”</p>

“老帽子，莫讲了。我叫陈皮喊贺漆匠过来，再刷一道红漆。”我大爷爷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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