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开来后许婧一瞬间以为是何易什么时候给自己拍的照片，但是马上知道不可能，因为罗玉兰和爸爸都在这张画上。</p>
何易莫名其妙给她送了一张全家福？</p>
许婧拿着这张画往家走，很困惑何易的用意。她们家当然有全家福，不过都是在许婧还小的时候拍的，而且都存在相册里，没有装裱起来。何易送的这张画倒是装好了，外面打了个很朴素的木框架，看起来就是用来摆设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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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让她放在什么地方吗？</p>
但是许婧刚才还在想她和罗玉兰是多冷漠的一对母女，她们家似乎没有任何这张全家福可以放的位置。</p>
然而等许婧一进门，父亲的佛龛映入眼帘，她像忽然被菩萨点拨了一样，完全明白了这张画应该放在什么地方。</p>
何易送画肯定不是为了让许婧这么摆，许婧推测更大的可能只是为了支持陷入家庭困境的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心理安慰，但是它来得太是时候了，就这么完美地嵌合了许婧微妙的徘徊在折磨与和解之间的心理。</p>
许婧这天傍晚就走了，像做了坏事逃跑一样，只跟罗玉兰说了一声。罗玉兰就像许婧回家时不过多做一碗饭，对许婧的离开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p>
然而当晚，罗玉兰饭后一如既往到佛龛前想要上根香的时候，发现佛龛里菩萨跟前丈夫的那张小照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她们全家的画像。</p>
罗玉兰的眉头皱得死紧，在佛龛前站了很久，明显是生气的，但最终还是没有把这张画拿下来。她点燃一根香，插进了香炉里，然后继续恶狠狠地瞪着这张画。</p>
许婧察觉到她和罗玉兰在冷漠上的相像之处，而罗玉兰作为一个丈夫死后冷眼旁观一切包括自己女儿的中年女人，甚至比许婧更早发现她们的相似。可能是从许婧不婚开始，也可能是从许婧不回家开始，又或者，更早，早在许婧小时候，还是个听话自觉的好孩子，罗玉兰就知道她的孩子不会像她的丈夫那样温柔，而会更像她自己。</p>
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总会有叛逆，总会发现父母的各种缺点，然后等孩子们长大成年，到三十岁之后，几乎所有孩子都会发现，自己变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父母的样子。</p>
罗玉兰的冷漠只被她丈夫那样的人接纳过，许婧比罗玉兰稍微好一点，她是母亲和父亲的混合体，是被稀释的罗玉兰，起码她在交友的领域里比罗玉兰强太多。</p>
但是在友谊之外呢，许婧的内心拨开与朋友社交的那种有距离的亲密，在她内心最深处依然是隔离的，冷漠的，所以顾琦能把家庭问题摊开给朋友看，许婧却连开口说都说不出来。</p>
这样的许婧，其实处境比罗玉兰更艰难。认识罗玉兰的人都知道她是困难模式，她的处世态度会帮她更快筛选能够接纳她的人；而许婧，可能她身边的人会更喜欢跟许婧做朋友的状态，作为朋友的许婧体贴热络，但是作为最亲密的人，看看许婧那习以为常的从不回家的态度就知道了，谁能忍受许婧这样的反差？</p>
许婧回去后直接去了工作室。</p>
不管外面怎么变，这里的这群小朋友永远是那个老样子，许婧看到她们，会有一种兜底的安心感。在她刚回来、一无所有的时候，这些人就在她身边。</p>
“学姐？你好久没来了。咦，你没带宵夜来啊？”</p>
许婧把手机扔给卫茹，让她自己点宵夜，然后坐到大家中间，直奔主题：“我想做一个讲母女关系的戏，你们有什么想法？”</p>
其他人都愣了愣，连卫茹都从外卖上抬起头，惊喜地看着许婧。</p>
她们太熟悉许婧这个样子了。就在不到一年以前，他们就是在这个房间，许婧带着一样的表情，从一个毫无特色的日出的剧本开始，一人一嘴，最终聊出了一个再生缘。</p>
这是开工的信号。她们休息得够久了，虽然休息很舒服，但是太久了，太懒散了，她们也会怀念开工后那种没命狂奔的快感。</p>
工作室内很快喧闹起来。何易暂时没有加入，他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给殷筱晓。</p>
殷筱晓把照片分享给顾琦，“我就说她这个人，不做剧是不可能的，你看，人刚好，马上就开始了。真的天生工作狂。”</p>
顾琦：“好了就好了，她能这么快想通，对她自己好。”</p>
殷筱晓：“我们还要问吗？”</p>
顾琦：“不用了吧，她不需要给谁交代，只要她自己想通就好。这种事情太私人了，她不说，我们也不好问。”</p>
顾琦还不知道许婧这次想通有多破釜沉舟。</p>
她的选题一次比一次不讨喜，一次比一次艰难，一次比一次有挑战，这次她甚至打算完全坦露自己，把自己的伤痛暴露在创作当中，就好像这不光是戏剧的制作，还是她个人的宣泄，私人的疗伤方式。</p>
之前说好要把剧本工作交给其他人，再也不吃改稿的苦了，结果一有想法还是义无反顾地闷头扎了进去，可以说她是咎由自取，也可以说她是天生吃这碗饭。</p>
不是因为许婧有才华，比她有才华的人太多了，许婧不是天才，甚至不是一个轻盈的创作者，她根本不可能每次都靠直觉就做出吸引观众的作品，更多时候她都是蓬头垢面、挣扎着在自我表达和创作规律还有商业价值里摸索一条出路。</p>
她天生吃这碗饭，是因为她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热情，寻找素材、用戏剧的方式来表达，已经成为了许婧的生活方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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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旅行、运动、音乐等等。</p>
而许婧不是在看戏，就是在制作。生活单调而专一。</p>
她在家里、在朋友当中一直都是淡淡的，没什么棱角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脾气的一个人。</p>
而在工作室，在这群跟着她瞎胡闹的小朋友中间，她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完全投入在一个可能会把她内心最丑恶的一面剥得血淋淋给观众看的一个剧本讨论中，两眼发光，脸颊发红发烫，嘴角还挂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殷筱晓所谓的“工作狂”的兴奋笑容。</p>
说真的，看着很变态的。</p>
这场讨论在第二天凌晨四点收尾，因为除了许婧和卫茹以外其他小朋友都睡着了，卫茹吃了过量的宵夜有一点晕碳，脑子也不灵清了。许婧本来打算能在工作室跟她们将就一晚，但是今天赶了高铁，身上有味道，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p>
她站起来，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何易也没睡，靠在一边等她。</p>
“学姐，我送你。”</p>
许婧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往楼下走。</p>
夜风微凉，许婧和何易一路走出小区，都没有说话。</p>
他们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比如工作，比如刚才讨论的内容，比如何易送来的那幅画。</p>
但是何易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这些话头，而许婧觉得，到了这时候，她用这些话题来敷衍何易，好像也说不太过去。</p>
许婧还住在城中村里，她除了工作真的对其他事情的品质都不是很在乎，而城中村到何易的公寓是一个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p>
许婧之前都是打车来回，但今天她没有叫车的打算，何易也没有提，他们很默契地朝着城中村的方向，默默走这一条长长的路。</p>
谁都没有嫌这条路太长。</p>
这似乎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四下无人，夜深露重，清晨还未至，一切都在夜色里显得暧昧而宁静。</p>
何易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学姐，你一直都知道吧？”</p>
而许婧也如闲话家常般答他：“是啊，我知道。”</p>
这样就够了。</p>
这个夜晚没有发生更多了。</p>
只是一个人陪着一个人，一个人允许一个人，一起走一条足够漫长、也没有回头的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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