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萧子窈却都听见了——隔着一只听筒，她只管朦朦胧胧的听出那些死啊还的，她不会听错的，一定不会，毕竟，曾经的她也曾张牙舞抓的同沈要这般的去要一个说法，曾经的她也曾语无伦次的说些什么死啊还的而无济于事。</p>
如此，半晌过去，她终于轻唤了一声。</p>
“四哥，你还在吗？”</p>
萧子山淡淡的说：“嗯，我在。”</p>
他微微一顿，然后又接着说下去，道：“但是宋晓瑗不在了。她以后都不在了。电话我先挂了。”</p>
听筒里又是嘟嘟嘟的、急促的短音，萧子窈愣在原地，一把便将电话给扣上了。</p>
“夫人怎么了？是哪里不好，还是——”</p>
郝姨忙不迭的问道。</p>
“都不是，我没事。”</p>
“那，支票的事情，要怎么办呢？需要我几时送过去，现在？还是等中饭之后？”</p>
“等明天，或者后天。”</p>
萧子窈重重的叹了口气，仿佛很是疲惫的样子似的，郝姨本还想着上前扶一扶她，却被她不着痕迹的退了开去。</p>
“等晚一点再说吧——刚死了人的时候，直接跑过去一点忙也帮不上的，总要让人家先缓一缓。”</p>
她已经很有经验了。</p>
因着下雪，今日的天色尤其显得阴沉，一般来说，天气不好，人的心情应该也不会大好，而人的心情不好，往往吃些甜甜蜜蜜的好吃的就会变好。</p>
其实，无论是人，还是狗，都有一个十分可爱的共同点——那便是喜欢谁，就给谁买好吃的。</p>
沈要也很可爱。</p>
他是刚刚离人又近了一步的可爱的小狗。</p>
最近，他总抓着夏一杰问东问西，问岳安城里究竟还有哪些吃食。</p>
夏一杰本是很不情愿的——不，那分明就是极不情愿，毕竟，帮情敌出谋划策，简直岂有此理，偏他一听萧子窈的名字便不由自主的心软起来，便张口问道：“洋人的那些点心都吃过了吗？如果蛋挞吃过了，那不是还有泡芙吗？”</p>
“什么是泡芙？”</p>
“就是往中空的面包里灌奶油，吃的时候要小心，免得爆浆，弄脏衣服。”</p>
夏一杰一面说着一面嫌弃，“我干嘛同你说这些？我本应该等着看你的笑话的，等你第一次吃，一不小心溅了子窈一身，看她对你发脾气才好。”</p>
沈要面无表情的朝他睇了睇眼。</p>
“你被六小姐这样发过火？”</p>
他讲话不咸不淡，略带一丝挑衅，“反正她不这样对我发脾气。”</p>
许是沈要戳中了他的心事罢，如此，夏一杰顿时就恼了，于是立刻反驳道，一字一顿：“子窈一向爱干净的，我不信你吃没吃相她能忍得了你！”</p>
“她确实忍不了。”</p>
沈要说，眼睛却没再看他了，而是翻上去、微微的往上看，像是在回想又像是在自顾自的肖想，就说：“所以她都是一点点的教我的。不跟我发脾气。”</p>
明明白白的炫耀。</p>
夏一杰听出来了。</p>
偏他一点儿立场也无，根本置喙不得。</p>
萧子窈的脾气的确算不得好的。</p>
她人生中的前十几年实在是被养得太过骄纵了，所以不耐心、气性大、矫情又讲究便通通成为她的毛病，沈要领教过她的脾气不止一次，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甚至不仅习惯，还被她驯服。</p>
萧子窈以前也会同他发脾气的。</p>
沈要心想。</p>
她是那样任性的一个人，处处都任性，连吃也任性，而他哪里都不任性，就连吃也不任性，因此萧子窈便当真没在吃的事情上为难过他，就连教他吃饭的规矩也一向极有耐心。</p>
他吃相差，难改得很，每每吃脏了嘴，像只狗一样，萧子窈便会轻轻的伸出手来，在他嘴边一抚，然后笑道：“什么呀，狼吞虎咽，恐怕以后吃饭还得给你带个围兜，像小婴儿一样。”</p>
她发脾气了吗？</p>
没有的罢。</p>
沈要反而觉得萧子窈是在哄他。</p>
如此，他便偷偷摸摸的开心起来了，又一瞥夏一杰——真碍眼，真想将此人的嘴巴缝住，让他少念萧子窈的名字。</p>
他于是便说：“我下职了。我买泡芙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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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杰懒得拦他，左右拦也拦不住的，便也由着他去了。</p>
泡芙是凉的。</p>
——买到泡芙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沈要并不觉得有多高兴。</p>
恰恰相反，他其实还有些担心，便说道：“这个——我想要热的。”</p>
那洋人看他一眼，一知半解的眼光，许是听懂了又不太懂，便回道：“只有、只有凉的。”</p>
那洋人的口音很怪。</p>
沈要眉心微皱。</p>
“那你去做热的。”</p>
“只、只有凉的。”</p>
“我要热的。”</p>
“没有热的！”</p>
他有些放弃了。</p>
眼看着天色已经擦黑了，沈要到底是等不得了，于是付了钱便赶回了公馆，以为回去了郝姨自然是有办法的，所以一路上都将车子的油门踩得很紧，自然也就没注意到路边绕成一圈的人群，纷纷高举着横幅，也纷纷高声的呼喝。</p>
那不是罢工运动，也不是什么迟来的正义。</p>
那是一堆庸人，扰人而自扰，正高喊着：“丧国军阀，作恶多端，逼死良民，毒害医生！”</p>
这些人，居然喊的是宋晓瑗。</p>
沈要根本没有听见。</p>
回家的时候，他实在心急，便忍不住的在玄关跟前叫了一声，说：“六小姐，我给你买了好吃的——”</p>
谁知，他话音还未落，郝姨便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赶紧嘘声道：“哎呀、哎呀，沈军长，小声些！夫人今天身子不爽利，提前躺下休息了，我刚才上楼才发现她睡着了，您可千万仔细着点儿，别将人吓醒了！”</p>
沈要眉心一紧。</p>
“她不舒服。”</p>
郝姨点了点头。</p>
“哎，沈军长，您别担心，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不是夫人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而是她今日听到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心情就不好了，所以觉得心烦，便早早的歇下了，不打紧的。”</p>
“什么不好的事情，没人和我说。”</p>
“就是那个安庆堂啊！”</p>
郝姨讳莫如深道，“夫人跟安庆堂那位年轻的女掌柜关系不是尚可吗？结果您早上上职去了之后，夫人电话得知，那位女大夫忽然就、就……忽然就去了——那女大夫才多年轻呀，任谁听了都会不忍心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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