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微微一愣。</p>
何金妮道：“你们也来看戒指？但是不巧，橱窗里那颗钻石戒指已经被我订下来了，刚刚签了支票，等着结婚要用。”</p>
她其实并不太想炫耀的，因着显得太过狼狈，仿佛虚张声势。</p>
偏偏，昨日来前，她便与梁延说起过此事，只道是结婚要用钻石戒指，要量指围，请他抽空陪她出来一趟。</p>
却不想，那厢，梁延居然连一个眼色都懒得丢给她去。</p>
当时正值晚点，霍老太太吃着粥，忽然就说：“这粥咸了，还是从玉把厨房打理得好——我一个老婆子，哪里吃得了你们年轻人的口味。”</p>
何金妮一下子哑住了，随后默了半晌，才道：“回老太太，这牛肉粥里的肉是提前腌上的，我本想等着梁延下职就正好让人煮上，谁知他今天回来的晚了些，这才……”</p>
霍老太太立刻睨了她一眼。</p>
“阿延公事繁忙，你该自己算好时间！所以那个戒指什么的也算了吧，你让丫头去拿条毛线来，在阿延手上比划一下粗细就是了，他没空陪你去。”</p>
如此，她便只好求助一般的转头望向梁延，谁知，他却无动于衷的撇开了脸去，反倒又同霍老太太开口说道：“祖母，我今天给人批假条，才耽误了些时间。”</p>
霍老太太眉心一皱：“这都接近年关了，到底是哪个军官这么不懂事，竟然在这时候批假条？”</p>
“哦，没谁，就是个刺头。”</p>
梁延苦苦的笑了笑，“是沈要找我来批的假。”</p>
“他前阵子带人去抗洪，这假的确不给不好——只不过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做什么去，总归此人还是够不上进，竟然分不清仕途才更要紧。”</p>
“他本来就不上进，也不在乎什么仕途。”</p>
梁延说，“萧子窈怀孕了，他天天都想着陪她，没准明天还会上街逛街呢。”</p>
话毕，四下里便没人再应声了，何金妮于是在桌下攥着手，等人散了，才又叫住梁延问道：“毛线量不准指围，你不然就抽空陪我去珠宝店里试一试戒指圈口，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的——”</p>
只不过，她正还说着，梁延便已然没了耐心，就摆摆手道：“不合适就不合适，大不了之后在戒指上缠几圈棉线。”</p>
“那是戒指大了，如果戒指小了呢……”</p>
“小了的话，就换一根手指戴，戴在小拇指上总可以吧，反正这又不是什么大事。”</p>
“可戴在小拇指上就不是结婚了，那是——”</p>
梁延终于扫兴的打断她道：“何婧，我是中国人，我没留过洋，我不知道戒指戴哪里到底有没有什么所谓，别人也不会在乎这些有没有所谓——空白支票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到小白楼去，我明天不想上街。”</p>
何金妮咬了咬唇。</p>
“可是，从帅府开车到中央大街连十分钟都用不了。”</p>
“——我说我不想上街！”</p>
梁延一下子吼道，更连带着一锤边几，那上头正搁着一只青花细颈的花瓶，似美人腰，萧子窈也穿过一条青枝的旗袍，她比花瓶美人更动人。</p>
“我说我不想上街，你难道听不懂！我都说了，沈要今天找我请了假，他要带萧子窈上街转转去，如果我在街上遇到他们俩怎么办，难道要我搂着你相亲相爱的同他们打招呼吗！”</p>
他简直连一丁点儿的颜面都不给她留。</p>
何金妮忽然就想到沈要说过的那句话。</p>
你没有颜面。</p>
怎么会有颜面呢。</p>
她连爱都没有。</p>
颜面并不比爱来得更轻易容易。</p>
如此，翌日，她便孤零零的独自一人上了街来，带了司机，就等在路边。</p>
其实，根本不必带很多人的。</p>
她留过洋，精通英语，略懂法语德语，岳安城的洋人拢共就那几个，凑不出世界地图，她的墨水够用。</p>
德国人问她，她的liebling在哪里。</p>
何金妮干巴巴的笑了笑。</p>
“——死了。”</p>
德国人一惊，于是捂着嘴感叹：“哦，真悲伤，你难道是要为他守寡——我早该知道的，你用毛线量指围，我不该多问的，这真浪漫，不，我是说，这真令人难过。”</p>
话毕，他便接过那一小节毛线头去，只管拿到柜台的后面，放在打着亮光的绿皮纸上丈量，很严谨，一丝不苟，软尺量后又换一枚枚穿在一起的不同大小的白锡戒子来试，半晌都没抬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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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何金妮就听见门铃响了。</p>
她于是回过头来，猛的怔在了原地。</p>
怎么回事。</p>
怎么她不如意，世上却处处都是眷侣。</p>
她却见那打着十字玻璃小窗的门开了，先伸进来一只手，肤色微深，又很宽阔，往后看，袖子是纯黑色的，扣着铜扣，像是军装，紧接着便铺进来一片红色的裙裾，一前一后、亦步亦趋，比密不可分更亲密，还上下分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卑躬屈膝。</p>
那模样，既像相爱而又不像。</p>
爱不爱其实并不是最要紧的事情。</p>
关键在于那样子显得很有颜面，便足够了。</p>
她心下一紧，顿时不受控的开了口说：“萧子窈，真巧，你也来看珠宝？”</p>
原来萧子窈也穿着一袭红衣，艳似飞雪天里的凶杀案，鲜血飞溅石榴裙。</p>
萧子窈无动于衷的笑了笑。</p>
“嗯，跟他出来逛逛，看看有没有喜欢的。”</p>
是时，沈要只管紧紧跟在她后。</p>
他两人都不戴戒指，唯独萧子窈，双耳环佩一串红玉坠子，细如血线，迎光便闪。</p>
“你喜欢什么样式？钻石还是红翡，我看你……”</p>
何金妮没话找话的说着。</p>
此时此刻，她居然隐隐的有些怕了起来。</p>
——怕那德国人转过头来，更怕他只将那可怜巴巴的小线头递还回来。</p>
那她便再没有什么颜面可言了。</p>
谁知，眼下，她话音方落，那德国人便推着眼镜腿回身说道：“夫人，戒指尺寸已经量好了，希望爱能永存。”</p>
她一下子愣住了。</p>
于是，那节小线头便孤零零的落在了玻璃柜台的上面，蜷缩着，绕成一个圆圈，然后缓缓舒展开来，最后轻轻的倒下去了。</p>
萧子窈立刻瞥她一眼。</p>
“何小姐，梁延没来？”</p>
她问道，“毛线头量不准的，到时候不合尺码会戴不上——这样吧，我让沈要来替他量一下，有个参照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精准些。”</p>
话毕，她便招了招手，沈要于是眼巴巴的走上前来，问道：“六小姐。怎么了。”</p>
“你过来，我让人家给你量量指围。”</p>
“你要送给我戒指吗？”</p>
沈要歪歪头，“我们也戴戒指。”</p>
“嗯，我们也戴。”</p>
萧子窈笑说道，“别人有的，你也要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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