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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 103 章
正月二十, 《雙珠》毫無預兆提前上映,引起極大轟動。
四月份,玉佩玲的《天堂花園》順利殺青, 五月初正式上映。
這是玉佩玲的轉型之作,上映前幾日,玉佩玲每晚都擔心得睡不着,常常會深更半夜給聞亭麗和黃遠山打騷擾電話,聞亭麗拍着胸脯對她保證一定不會差, 玉佩玲卻怎麽也放松不下來。
話說回來, 玉佩玲有時候真像個孩子, 喜歡熱鬧, 愛聽奉承話,常常要人陪伴。高興的時候比誰都樂觀, 一遇到打擊又極容易消沉。
聞亭麗擔心她再這樣整晚失眠下去,會得西方醫學所說的“神經衰弱”之症,幹脆拉着黃遠山到玉佩玲家中陪住了幾晚,玉佩玲不僅要她們陪着聊天, 還要抓着她們的胳膊才肯閉上眼睛, 這個法子倒是很靈, 每次她都能很快入睡。
大家都集體松了口氣,結果,該片一上映就廣受好評。
有位資深影評人如此評價:“從前只當這位玉小姐是個讨喜的花瓶,最多演些輕浮虛榮的都市麗人,或是豪門少奶奶之流, 一旦跳出既有的框架, 便如木頭美人一般全無靈氣,然而在新片中, 玉小姐嬉笑怒罵,每一面皆活靈活現,演技之真實,猶如你我身邊一熟人耳……
“玉小姐有此飛躍式進步,想必與前一陣的解約風波有關,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人在遭遇坎坷之後,往往對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思考。另一方面,也少不了名導演黃遠山的指點。可見演員和導演,是互不可缺、榮辱與共的。”
聞亭麗和黃遠山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來,為幫助玉佩玲成功轉型而感到高興,二來,也為秀峰連續三部片子都取得了上佳的成績而自豪,秀峰自此轉虧為盈不說,更徹底在上海電影市場站穩了腳跟。
五月底,高筱文寫信來,說自己的傲霜公司已經正式營業,名下産品除了招牌産品‘傲霜’粉膏之外,還推出了‘绮年’口紅和‘迢迢’香水,由于用色新穎,頗合當地女子的喜好,試營業一個月,生意還算不錯。
信中附上了高筱文的近照。
相片裏,高筱文對着鏡頭咧嘴直笑,身上像往常一樣穿着極誇張的服飾,帽子上的紅色羽飾不知是不是鴕鳥的羽毛做的。
照片并非獨照,高筱文身邊還環繞着幾位年輕朋友,大約是去了香港之後新認識的,她素來喜歡結交朋友,為人又講義氣,一下子交了這麽多朋友,倒也不讓人意外。
幾人輪流傳閱着高筱文的信件和照片,邊看邊笑,懸着數月的心總算是踏實下來。
再過一個禮拜,喬寶心那邊也有好消息傳來,她寫信告訴聞亭麗,自己已經順利通過了院內和美利堅瑪麗女子學院的聯合選拔考試,過不多久就會去美利堅念書。
透過信紙,仿佛能看見寶心那文靜可愛的笑容。
讀完信,聞亭麗不禁悵然嘆口氣。
寶心也要走了,人人都在為自己的前程努力。
她自己,也有新的打算。眼看秀峰走上了正軌,便回學校遞交了複學申請書,可惜本學期的課程基本已經結束了,要等九月份開學之初再辦理入學手續。
趁着這空檔,聞亭麗給月照雲打電話,商量着将她的新書買下來改編成電影,并力邀月照雲來上海擔任編劇。
月照雲很爽快地答應了,但由于這部小說還有最後的一部分沒寫完,她打算繼續閉門創作一段時間,等到徹底完工再來上海同她們彙合。
偏在這時候,北平的形勢急轉直下,聞亭麗和黃遠山憂心忡忡,不斷催促月照雲動身,這一天,月照雲都買好票了,臨上火車前卻突然發起了高燒,幾個當地朋友緊急将她送去協和,一查,居然患上了腦炎。
聞亭麗和黃遠山急得團團轉,但也知這時候病人不宜奔波,只能被動地等醫院方面的消息。經過一日一夜的搶救,月照雲的病情穩定下來,但究竟什麽時候能出院依舊說不好。
這天晚上,黃遠山在聞家同聞亭麗一起等消息,聞亭麗一放下電話,就高興地對黃遠山說:“醫生确認月姐可以坐火車了,我連夜去北平接她。”
“不行,最近公司事情太忙,你得留下來主持大局,我和李鎮跑一趟,他在北平有不少熟人,有他沿路打招呼,萬事都方便些。”
“不,你是大東家,你留下來主持大局才對。你放心,我不會一個人去的,我讓陸世澄陪我一塊去。”
這話不過是安慰黃遠山,陸世澄的閘北藥廠最近開始出貨了,藥品正成箱成箱送往抗戰前線送,陸世澄每晚都在廠裏親自盯着,有時候一待就是一通宵。
她不想在這當口讓他因為自己朋友的事分神,正如他也從不會幹擾她的工作一樣。
因此,她決定獨自去北平接人。
黃遠山卻死也不同意:“如今你一出門,別人一眼就認出你是誰。等你到了火車站,怕是走得走不動,我和李鎮去比你們去方便多了。”
聞亭麗亦步亦趨送黃遠山到門口,客廳裏電話又響了,周嫂坐在沙發上打毛衣,順手就接電話。
聞亭麗立在大門口同黃遠山又說了幾句,遲遲沒聽到周嫂叫自己,納悶地跟黃遠山對了個眼,轉身回屋問:“周嫂,是誰打來的?”
周嫂呆呆地舉着聽筒,臉色白得吓人。
聞亭麗心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到底出什麽事了?是不是月姐那邊情況不好?!”
“不、不是——”周嫂駭然張了張嘴,“邝先生剛才打來電話說,日本人突然開始攻打北平,叫你們千萬別輕舉妄動。”
四周的空氣瞬間凍住了,在聞亭麗和黃遠山震駭的目光裏,周嫂呆呆地站起身,膝蓋上的毛線團一下子掉到地上,骨碌碌滾得老遠。
***
消息傳出,舉國震怒,全國各地都爆發了針對日軍侵略行為的抗争活動。
文藝界不遑多讓,連夜號召上海業內同仁一起籌辦抗日救亡宣傳活動(注)聞亭麗和黃遠山顧不上料理公司的事務,每晚都跑到電影協會和話劇協會幫忙。
三天後的傍晚,聞亭麗得到一個消息,頓時喜上心頭,驅車趕到康定路金司徒廟附近一幢灰撲撲的老樓前。
馬上有人過來開門,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聞亭麗同對方點點頭,随他進了屋,一徑穿過天井上到三樓,到了卧室門前,門打開,就看見月照雲靠坐在床上喝水,床邊負責照料她的正是劉護士長。
聞亭麗鼻根直一酸,這一病,月照雲幾乎瘦脫了相,她都快認不出了。
月照雲朝她伸出雙臂,劫後餘生,兩個人情緒說不出的激動。
“我以為這回要困在北平出不來了。”月照雲一開腔,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萬萬沒想到……亭麗,謝謝你。”
她的眼中,凝結着一層厚厚的淚殼,用感激的目光望向劉護士長:“我知道您是亭麗的朋友,我并不敢冒昧打聽您的名字,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謝謝你們。”
劉護士長把聞亭麗拉到門外,未等她開口,聞亭麗用力摟住了她的肩膀。
劉護士長眼中隐現淚花,卻含笑道:“你一貫比別人堅強,人都救出來了,還哭什麽,你也曉得,我不大懂得安慰人的。”
“不,不用您安慰,我自己哭一哭就好了,劉姐,這趟多虧您。”
“當初你一次次冒着風險幫我們的時候,又何嘗多說過什麽?”劉護士長嘆氣,“國難當頭,同胞們本就該互幫互助。正要問你,這五千大洋是你送來的吧?你別裝糊塗,當日只有你曉得那個聯絡地址。”
她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要還給聞亭麗。
聞亭麗不肯收:“報紙上面說日本人的暗殺行動越來越猖獗,我想,你們的處境一定十分艱難,我也不敢擅自同你們聯系,只能用這種方式支持你們了,不,求您一定收下,這是我以厲姐親妹妹的名義捐助的——”
一聽到“厲姐”二字,劉護士長迅速別過臉去。
靜了幾秒,她回過頭來對聞亭麗說:“我得先請示組織的意見,再告訴你能不能收。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得連夜轉移,你也趕快帶月女士離開此地。”
黃遠山得到消息,在聞家大門口焦急踱步,一看到聞亭麗的車開過來,便急奔過去扶月照雲下車。
她跟月照雲不僅是多年好友,更是彼此的知己,國破家亡,千裏逃難,此番重逢,免不了痛哭一場。
經過商量,月照雲先在聞亭麗家中安置一晚,次日再轉到黃遠山家中去休養,黃家沒有小孩子,環境相對更安靜。燕珍珍一直将月照雲視作自己的偶像,聽說她被接出來了,夤夜趕到聞家探望。
月照雲在床上說:“我那本新小說……不拍也罷,這些日子,我的胸膛裏時時刻刻有一團烈火在燃燒,我雖是一介文人,也想為我的國家出一分力,路上我重新構思了一個愛國題材劇本,題目就叫《抗争》,明早就開始動筆,不,你們別勸我,我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幾人相顧默然,唯有點頭。
自這天起,聞亭麗和黃遠山白天繼續參加上海愛國劇作協會的排練,晚上則緊鑼密鼓籌備新片。
可惜月照雲身體還很虛弱,常常寫幾頁就要停一停,這日中午,聞亭麗看月照雲臉色不好,苦勸她休息,月照雲卻不肯歇筆。
寫到傍晚時分,床上“沙沙沙”的聲音突然停止了,回頭望去,就看見月照雲不聲不響栽倒在床上。
幾人憂心如焚,忙打電話請路易斯大夫,經過一番救治,月照雲悠然醒轉,路易斯神情嚴峻對其他人說:“她必須馬上停止手頭的工作,這樣下去非常危險。”
月照雲在枕上搖頭,聞亭麗湊到她面前,就聽她氣若游絲地說:“我不能停下來,大家都在等我的劇本,只差十幕戲就能完成了。”
聞亭麗淚如雨下:“可是你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你再耗費心力了。”
“沒有什麽不允許的……我……”月照雲又一次陷入昏迷。
秀峰的人聞訊趕來探望,顧傑擔憂地說:“這種情況下,絕不能讓月小姐再動筆了,但公司的損失又該如何彌補?幾位主演的服裝剛剛做好,布景和道具也花去了不少預算,相關演員的檔期也都提前空出來了,這時候劇本突然夭折,前期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
黃遠山斷然說:“不會讓這部戲中途夭折的,大不了後面幾幕戲我來寫。”
“不行。”譚貴望一個跳出來反對,“師父你整天東奔西跑,每天睡不到三四個鐘頭,再熬夜寫劇本,身體非垮掉不可,何不交給柯慶來做,他是編劇部的經理,由他來續寫再妥當不過。”
“柯慶?他雖然才華橫溢,但個性也頗桀骜,劇本到他手上,他一準會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前文全部推翻重寫,那還是月姐的本子嗎?”
這一想,幾乎找不到合适的編劇人選。一方面,此人必須思想上跟月照雲高度一致,最起碼能夠摸準她的創作意圖。另一方面,還要足夠尊重月照雲,不會亂改她的前文。
最重要的是,這人要有一定的寫作功底保證不會狗尾續貂。
衆人一籌莫展,聞亭麗忽說:“我想到一個人。”
燕珍珍飛快趕到黃家,聽完聞亭麗的要求,不禁呆住:“我?我來幫月姐續寫《抗争》?你別開玩笑,我怎麽行?”
“你行!”聞亭麗毅然說,“除了你,沒人可以。從務實女子中學與你做同桌開始,我幾乎看過你的所有小說手稿,你的寫作水平我最清楚不過了。再說,你一直将月姐視作自己的偶像,她的文風和寫作特點,你無比熟悉;她要表達的觀點,你發自內心地尊重。由你來續寫,不必擔心故事走向出現偏差。”
燕珍珍的頭依舊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那可是月照雲的故事,憑我的能力肯定續不好,再說月姐也不會同意別人替她續寫的。”
“別人來寫,她未必同意,你就不一樣了,她一直将你當作自己的後輩,還曾經親自幫你修改小說,好,我也不勉強你,我和黃姐馬上去找柯慶。”
“柯慶?那個狷狂書生?”燕珍珍一把搶過聞亭麗手裏的文稿,“不可以!不能把月姐的心血交給他!”
對上聞亭麗笑眯眯的眼睛,燕珍珍自知入套,無奈點頭:“好吧,我姑且試一試。”
可燕珍珍不僅僅只是“試一試”,她這人,外表散漫不羁,可一旦應承了某件事,比誰都較真,在聞亭麗的鼓舞下,她把自己關在家裏,沒日沒夜寫了五天,困了就随便打個盹,餓了就胡亂嚼一口面包,寫到最後,頭大如鬥,雙腿軟得像面條,但兩眼炯炯有神,天不亮就興沖沖來找聞亭麗和黃遠山。
恰逢月照雲身體好轉,三人輪流傳閱燕珍珍新寫的稿子,越讀越驚喜。看到最後,月照雲已是流淚滿面。
燕珍珍吓傻了:“是不是對我的續寫部分很失望?”
“不,這完完全全是我想寫的故事,辛苦你了珍珍。”
燕珍珍還在發懵,聞亭麗卻已是喜極而泣,推她一把:“聽見沒,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把珍珍的名字……寫在我的前面。”月照雲叮咛,“我不是在說客套話,提攜後輩是一方面,難得的是她完全沒有曲折我的本意,後文很多情節比我設想中寫得還要好,沒有她,這個故事可能就沒下文了,所以她才是當之無愧的主要編劇,請你們一定按照我的意思辦。”
一番波折,《抗争》終于開了機,全體人員對這部戲投入了最大的熱情,幾乎是拼盡全力在趕拍。
聞亭麗幾乎是最忙的那個,平時她每天好歹能跟陸世澄在一起吃頓飯,這次卻連續一個禮拜沒見到陸世澄的面。這天中午陸世澄打來電話,她又沒能接着,心裏不免十分牽挂。
傍晚,她的戲就全部拍完了,眼看暫時沒有別的事要忙,便要去藥廠找陸世澄,忽聽小田在樓上喊道:“聞老板,有電話找你。”
電話裏那人的聲音卻相當陌生:“聞小姐,我們那日在劉護士長家裏見過的,我姓苗,是劉向之的下級。”
當日那個開門的少年?
聞亭麗沒作聲。
“前些日子,劉老師帶人去北平營救一位夥伴,按照行程,最遲昨天早上就能返回,可到現在都沒有音訊,我……我擔心出了事。”
少年的聲音還有點稚嫩,說話時,一直在發抖。
“請您原諒我的冒昧,平時我只跟劉老師單線聯系,現在我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看得出劉老師很信任您,所以、所以打給電話公司查了貴公司的電話,我也明白自己違背了紀律,但再拖下去,就怕錯過營救時機。”
聞亭麗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會是陷阱嗎?
她确曾在劉護士長家裏見過此人,若非是信得過的手下,當日劉護士長絕對不會讓他在場。
但她還是覺得整件事有點蹊跷。踟蹰間,想起厲成英的死,心上像被人割了一刀,痛得厲害。
少年說得對,萬一錯過救人的最佳時機,她會抱憾終身的。
她想到一個人,嘴裏只笑道:“我想你大概是認錯人了,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一挂斷電話,她就火速給劉亞喬打過去。打從一開始,劉亞喬就就很清楚自己跟鄧院長的關系,別人的立場或許有可疑,劉亞喬的立場絕對值得信任。
劉亞喬在律師事務所加班,聽到是聞亭麗打來的,只當她是為女工慈善基金會的事找自己:“我有急事要忙,過兩天再去找你。”
聞亭麗沉聲說:“亞喬姐,我有個熟人突然不見了,姓劉,你認識她嗎?”
空氣短暫地凝固一秒。
“晚上八點,在我家碰面。”劉亞喬果斷挂了電話。
這一來,聞亭麗愈發确信劉護士長是真的出了事,背上的寒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厲姐遇害的畫面在眼前一幀幀畫過,即便是大熱天也讓人覺得渾身發冷。晚上趕到劉亞喬家,發現她的臉色并不比自己好看多少。
“傍晚那通電話究竟是怎麽回事?”
聞亭麗便将來龍去脈說了,劉亞喬痛苦地跌坐在椅子上:“是,向之姐的确是出事了,與她同車的,還有三位地下愛國組織的成員,上一通電話還告訴我已經順利把人救出來了,當晚就失去了音訊,奇怪逮捕名單上面并沒有新增人員,可見他們并沒有被逮捕。”
她擔憂地深吸一口氣:“我猜,他們很可能還卡在戒嚴區附近,只不過一直沒找到機會出城,再這樣藏下去,不是被餓死,就是被日方發現。最棘手的是,劉向之是我的上級,我既不清楚其他成員的聯絡方式,也無法越級向上求助,只能被動地在原地等消息。”
聞亭麗急得團團轉,忽道:“我聽說國際紅十字會的車目前還可以出入北平,假如找到紅十字會的成員幫忙,是不是有辦法通過他們進城找人?”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路易斯大夫。
“可是這當口,誰又願意冒這樣大的風險?”劉亞喬驀地卡住了,“等等,我想到一個人或許可以幫忙——陸世澄。”
聞亭麗怔了一怔,劉亞喬解釋說:“陸世澄那間藥廠有單獨的運貨路線,而且陸家名下的惠群醫院有幾位大夫是國際紅十字會組織的成員,我這裏有一份詳細名單,就不知……陸世澄不肯趟這灘渾水?畢竟我們組織此前從未跟他打過交道。”
“不,他一定肯幫忙的。”聞亭麗面含微笑,語氣十分篤定。
***
兩人以最快速度趕到大生藥廠,陸世澄卻不在辦公室裏辦公,而是在後頭的車間跟生産經理一起點貨。
天氣熱,只見他敞着襯衣領口,兩邊的袖子也高高卷起,即便這樣,額頭上也滿是汗珠,眼見經理領着聞亭麗進來,他有點驚訝,把她帶到較涼快的風口處:“怎麽這時候來了?吃飯了嗎?”
聞亭麗悄聲說:“我有急事找你。那是亞喬姐,你見過的。”
陸世澄這才注意到聞亭麗身後的劉亞喬。
劉亞喬忙沖他點頭,陸世澄禮貌颔首,随即用詢問的目光看着聞亭麗,聞亭麗附耳對他說了一句什麽,他擡擡眼看向左右:“好,去我辦公室說。”
三人一上樓,劉亞喬便将大致情況對陸世澄說了。陸世澄沒接茬,俨然在思考。
劉亞喬面沉如水,一顆心卻秤砣似的往下沉,她既沒有說清楚劉向之等人的真實身份,也沒有交代他們為什麽要在這當口去北平。合作講究坦誠,在一方處處有所保留的情況下,另一方是很難答應幫忙的,何況,這不是什麽小忙,而是大忙。
她幾乎可以預料到陸世澄會是什麽反應。不知不覺間,她的眉頭擔憂地擰成一團,不料陸世澄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好,今晚我就帶人去北平,不過在那之前,你得給我一個能夠證明自己立場的口頭暗號,否則我怕他們不信任我。另外,請将他們的失蹤的可能範圍、各自的相貌和年紀盡可能描述清楚。”
劉亞喬喜出望外。
但最讓她意外的是陸世澄和聞亭麗之間的默契。
她這邊剛同陸世澄交代完相關細節,聞亭麗便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陸世澄面前,兩個人低聲說起話來。
劉亞喬趕忙避到一邊,但還是不小心聽見了幾句。
“我當然要跟你一塊去。我會易容,會扮老太太,會騙人,有我在邊上,事情會順利許多……”
陸世澄一聽到“騙人”這個字,就在那兒笑起來:“你也知道自己會騙人……你那部戲那樣重要,怎麽放得下?大不了我找一個真老太太跟着我。”
聞亭麗被這話逗得直笑,邊笑邊輕聲說着什麽,兩人交談起來是那樣放松、融洽,引得劉亞喬情不自禁再次回頭看去。
恰巧看見陸世澄伸手幫聞亭麗撩動落在肩上的頭發。
奔走這一路,聞亭麗的頭發有點散開了。陸世澄的目光随着自己的手指一會兒落在她的頭發上,一會兒落在她的臉上,掩不住的喜愛,那樣專注,仿佛像除了聞亭麗一個人之外,他的眼睛裏根本裝不下別的事物。
這溫柔的一幕,讓劉亞喬緊繃的心弦也獲得了片刻的放松,她笑着搖搖頭,走得更遠一些,以便他們兩個說些體己話。
陸世澄當夜就出發去了北平。
整整一個星期,沒有任何消息。
聞亭麗忙于拍《抗争》,忙于參加各類抗日活動,但內心有多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是再擔心,她也沒有失去理智,這件事情上,陸世澄自有他的辦法,正如當初她營救月照雲時有自己的一套那樣,他既不能多問,也插不上手。
目前能做的也只有:等。
可是她沒辦法克服內心的憂懼,幾乎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覺。好不容易睡着了,潛意識裏也豎着一只耳朵,生怕漏接陸世澄打來的電話。
這天,她一忙完便像往常那樣守在電話機旁邊,兩手捧着腦袋,手指插在頭發縫裏。她已經想好了,今晚要是再沒消息,無論如何也要采取新的行動,突然,電話響了。
是劉亞喬打來的,一向沉穩的亞喬姐,嗓音裏居然帶着哽意:“他們都回來了……你放心,都好。”
聞亭麗在沙發上一蹦三尺高:“他呢?”
劉亞喬顯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我們也在找陸先生,他幫了我們這樣大的忙,真不知道怎樣感激他才好,但聽那位路易斯大夫說,陸先生好像一回來就直接回陸公館了。
聞亭麗拿起手包就向外跑,等她開車趕到陸公館,陸世澄卻不在,剛好邝志林也來了陸公館,看見聞亭麗,驚訝地說:“陸小先生一回來就直接去找你了,你們沒碰面嗎?”
聞亭麗掉頭往家趕,豈料一回家,又對上周嫂愕然的目光:“陸先生看見你不在家,又開車去找你了。”
聞亭麗再次跳回車上,周嫂哭笑不得:“你們兩個怕不是糊塗了,你現在只管進屋等着,陸先生早晚會找過來的。”
聞亭麗卻說:“我準備去藥廠,待會陸先生再來電話,您就說我在藥廠等他。”
在陸世澄的辦公室裏等了約莫半個多鐘頭,就聽見有人上樓來了,那人很急,徑直走到辦公室門口。
聞亭麗等不及就開門撲到他的懷裏,卻聽陸世澄“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