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第 90 章(1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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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第 90 章

譚貴望和于鴻傑這一來, 黃遠山如虎添翼,沒多久便敲定了開機日期——八月五號。

聞亭麗常常從早忙到晚,可她絲毫不覺得疲憊, 而是亢奮得不得了。新片一開機,就意味着秀峰這艘“新船”将正式起航,而她的人生也将随之邁上新的臺階,這讓她每天都覺得身上的血液似在燃燒,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

這期間也出現過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折, 有技術上的問題, 也有人事上的麻煩, 前者交給黃遠山來做巧妙的解決, 後者,則被聞亭麗一一化解。

她和黃遠山配合越來越默契, 彼此間的信任越來越深,這份默契和融洽,也深深感染了李鎮顧傑等人,公司從上到下空前團結, 全都卯足了勁為開機做準備。

鑒于《春風吹又生》大部分是夜間戲, 對于棚內燈光比一般的戲要求更高, 黃遠山決定再向美國公司那邊緊急訂購一臺最新式的貝爾浩攝影機、兩臺四達通錄音機、膠卷及30餘盞供夜間照明的炭精燈等。

考慮到成片效果以及長遠的發展,大家都贊成這個決定。這是大手筆,公司賬上的錢一下子少了一多半,不過好在聞亭麗手頭還有不少積蓄,加之《時間的沙》的票房分紅已到賬, 維持日常運營不成問題。

再過一些日子, 她們收到了美國公司寄來的運單,一查, 原來設備已經順利運到日本某港口,再過一個禮拜就能抵達上海了。

聞亭麗便同黃遠山商量,先保證《雙珠》開機,《春風吹又生》不妨等設備都到齊了再開拍。

同時,她還建議在開機之前舉辦一個隆重點的招待宴會,一來,可以借此機會讓她們的新片提前收獲更多關注度,同時,也可以在社會各界面前展現秀峰的實力。辦得好的話,秀峰便會順理成章成為上海灘的一張社交名片,将來拉贊助也好,與人合作也罷,都有了更多人脈和話語權。

黃遠山舉雙手贊成,聞亭麗便動身去《民樂晚報》找丁衡君商量發布會的細節,

一切都出乎尋常地順利,宴會日期定在了開機前晚。

這天一早,曹仁秀有點好笑地拿着幾張請帖走進來:“聞老板,你瞧瞧這是什麽?黃老板上車時掉下來的,我在後頭喊了好幾聲她也沒聽見,開着車一溜煙跑了。”

“我瞧瞧,噢,這是請帖。”聞亭麗莞爾,“今天得全部送出去,估計黃姐走的時候太着急了,給我吧。”

三張請帖面上沾了不少灰塵,聞亭麗用濕毛巾将它們一一擦幹淨,不用打開也知道帖子裏都是秀峰的貴客,否則黃姐也不會親自去送。

剛好她準備去上海電影協會找翁副會長談點事情,便順手将其放進自己的包裏。

聞亭麗所料不差,請帖前兩張都是老熟人,一個是欣欣百貨的掌事人董沁芳,另一個是月照雲,聞亭麗将請帖一一送上門。

燕珍珍居然也在月照雲處,看到聞亭麗進來,煞有介事要把什麽東西藏進抽屜裏。

“我偏要看!”聞亭麗搶到手裏。

竟是燕珍珍寫的新小說,早在務實中學念書時,燕珍珍就對文學充滿興趣,可惜她家裏人認為那是不務正業,堅持反對她這個,念大學之後,燕珍珍并沒有放棄這一愛好,經常背地裏寫些小故事,最近大概是寫到了不通的地方,而她的偶像月照雲剛好暫寓在上海,于是帶着稿子前來讨教。

聞亭麗一邊躲閃,一邊匆匆讀着,由衷地說:“咦,這開頭比上次那篇更好了!”

“你少打趣我。”燕珍珍好不容易才手稿搶回手中。

“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不信你問問月姐。”

燕珍珍用手稿擋着自己的臉,然而忍不住露出自己的眼睛,滿眼期待地瞄向月照雲。

“小聞說得對,确實是寫得好,來,快把稿子給我,我迫不及待向往下看呢。”

這話對燕珍珍無疑是莫大的鼓勵,她興沖沖把手稿交還給月照雲,搬一把凳子挨着自己的偶像坐下。

聞亭麗同她們說了一晌話才出來。正值晌午時分,馬路上熱浪滾滾,她熱得暈頭轉向,上車打開最後一張請帖,上頭寫着孟麒光的名字。黃姐跟孟麒光有些親戚關系,而且以孟麒光如今在上海灘的人脈和影響力,請他來捧場也不意外。

她發車去往孟公館,下車走到門前的紫薇樹下按門鈴,頭頂的烈日幾乎要将她融化,她一邊擦汗一邊往裏看,很快就有人出來了。

“請問您是……”孟家的下人例行公事發問,忽然喜道,“您是那位聞亭麗小姐吧,我們孟先生在家,您快請進。”

聞亭麗只當這人看過自己的電影,點頭笑道:“麻煩了。”

她被安排在孟家的招待室裏等候,就像上次來時一樣。只是這一回等得格外久,大約差不多十多分鐘後,後廊上才傳來動靜。

那聲響有點奇怪,“篤篤篤”,仿佛拐杖敲擊地板的聲音,像是有人正撐着拐杖慢慢朝這邊走。

聞亭麗一訝,這絕不會是孟麒光走路的動靜,稍頃,就見一個年輕男子拄着拐杖出現在招待室門口,居然就是孟麒光。

他裏頭穿着一套銀白色的睡衣,外頭系一件黑色夾金絲的睡袍,仿佛午睡剛醒的樣子,頭發有點淩亂,底下光腳趿着一雙輕便的拖鞋,這樣随意,倒比往日衣冠楚楚時看着稍微英俊一點,他左腋下方杵着一根拐杖,這想必就是剛才那怪聲的來源了。

聞亭麗大感意外:“孟先生這是?”

突然想起幾月前孟麒光出過一次車禍,忙改口說:“孟先生的傷好一點了麽?”

孟麒光目光沉沉盯着聞亭麗,有那麽幾秒,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仿佛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把聞亭麗攆走,雙方靜滞了一會,他終于開了腔:“難為聞小姐還記得這事。”

聞亭麗扭頭咳嗽一聲,孟麒光出車禍之後,她一次也沒探望過他,兩人從此不來往也就罷了,今日既主動登門送請帖,不解釋兩句實在說不過去。

她忙用真誠的口吻說:“好幾次想去醫院探望孟先生,只是那一陣報上老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緋聞,為了避嫌,只好作罷。”

她低頭望向在他的右腳,臉上挂着再真摯不過的關心:“聽說孟先生當時傷得很重,如今還是行走不便嗎?”

孟麒光睨着她,忽笑道:“不關心就是不關心,聞小姐又何必臨時裝樣子,當我是小孩子麽?”

聞亭麗噎在原地,這時孟家一位男管事端着茶盤進來,裏頭竟不是熱茶,而是一盞冒着絲絲涼氣的冰淇淋,另有一瓶冰鎮汽水。

孟麒光移目看向聞亭麗。聞亭麗兩眼望着冷飲,這一路走來,她熱得幾乎快中暑,這份茶點送得恰是時候,她由衷地對那男管事說:“謝謝。”

男管事悄悄望一眼孟麒光,看孟麒光仍站在原地看着這邊,想要上前攙扶,孟麒光往後一抽手:“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随後,他自行在沙發上坐下,順便把拐杖擱在一旁,等到聞亭麗喝得差不多了,這才懶洋洋開腔:“找我什麽事?”

言談間,已恢複了往日的那份潇灑老練,不像剛才,他簡直有點幼稚。

聞亭麗忙将手裏的冷飲杯放在一邊:“八月四號,我們秀峰會舉辦一場晚宴,我和黃姐想請孟先生賞光,就是不知孟先生的身體方不方便。”

她取出那張請帖,有點遲疑地送到他面前。

孟麒光仰頭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聞亭麗,他一向比她高大半個頭,這是第一次他的視線比她的矮。一伸手,他将那張帖子從她手裏抽出,展開看。

請帖上分明只有黃遠山的筆跡,他牽牽嘴角:“好,我知道了。對了,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聞老板了?”

他含笑注視着她。

聞亭麗只當聽不出他口裏的揶揄之意,大大方方點頭笑道:“鄙人正是秀峰的老板之一。”

她煞有介事與他握手:“聽說孟先生做生意眼光很準,希望日後秀峰有機會能跟孟先生合作。”

這是一種平等的交往姿态。

孟麒光垂眸望着她伸過來的手,好半晌才慢吞吞與她握了握,不過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表情有點奇怪:“才一年多的時間……真不知道一年之後你又會是什麽樣。”

他雖是望着她說的這話,但聲音很輕,仿佛在自言自語。

***

回去後,聞亭麗同黃遠山說了送帖子的經過。

“董小姐和月姐一定會來,至于孟麒光……他沒說來,也沒說不來。”

黃遠山卻很篤定地說:“放心,他會來捧場的,孟麒光這人,最給朋友面子了。”

這一晚,率先到場的是務實女子中學的鄒校長,她帶來了一個碩大的花籃,滿臉榮光同聞亭麗擁抱:“校長真為你感到自豪。”

聞亭麗眼眶直發熱,用全力抱緊鄒校長,回想當時在務實念書的情形,心裏仿佛有許多話想對校長說,最後卻只是含淚微笑。

趙青蘿和燕珍珍陪伴聞亭麗一路走來,不免觸景生情,也無聲上前環抱。

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陸續續地,客人們都到場了,孟麒光卻遲遲未露面,黃遠山有些意外:“不應該啊,準是被什麽要緊的事絆住了。”

大約到了十點鐘,才聽有人說孟先生來了。因着受傷的緣故,孟麒光最近鮮少在社交場合中露面,他這一亮相,一半賓客都湧上前同他打招呼。

聞亭麗遠遠看着孟麒光,他沒有像那日一樣杵着拐杖,而是徑直走進來的,仔細看,能看出他右腳落地時不是很自然,并且走路很慢。

這一來,聞亭麗也覺得自己有必要上去跟他打聲招呼,到了近前,就聽孟麒光笑着說:“瘸不了,只是大夫說仍在康複期間,這只受傷的腳不宜走太多路。”

這時,高筱文她們過來來找聞亭麗,聞亭麗只得撇下這邊,等她再出來,人群中已經找不到孟麒光的身影了。

她也沒在意,讓兩名仆歐準備了一些酒,預備回大廳招呼客人,忽聽側邊的房間裏有人叫她:“聞亭麗。”

“孟先生?”

孟麒光走到近前,在仆歐的托盤裏端起一杯酒:“你們下去吧,我跟聞小姐說兩句話。”

兩個人留在了走廊上,孟麒光淡然望着另一頭的熱鬧景象。

“我要是你,就不會籌辦這場盛大的宴會。”

聞亭麗露出不解的表情。

“樹大招風。貴公司最近頻頻登報,今晚又大宴賓客,形形色色的人來了這麽多,你就不怕給自己惹來麻煩嗎?”

聞亭麗想了想說:“可我們秀峰是一家電影公司,将來要靠票房和人脈吃飯,作風太低調是行不通的。”

“可你別忘了,你是有仇家的。”

聞亭麗心口一跳:“孟先生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

“有些事還不确定,不過我得奉勸你一句,明日開機就不要再搞什麽儀式了,關上門悶頭幹活,接下來這些日子,也要時刻留意你們的設備和人員,有句話叫暗箭難防——”

這時候,高庭新和高筱文兄妹倆找來了。

“原來你們兩個躲在這裏說悄悄話,在說什麽呢?方不方便也讓我們聽聽?”

第二天,《雙珠》如期開機。鑒于孟麒光的警告,聞亭麗果斷取消了開機儀式,此外,她原打算在《民樂晚報》上刊登關于秀峰新片開機的頭條新聞,也因為這個緣故而作罷。

秀峰的開山之作,便以這樣一種異常低調的方式開了場。

一整天聞亭麗都懸着心,幸而進棚後異常順利,她很快就進入了角色,在拍攝過程中,與其他演員以及于宏傑等人都配合默契。

一天之內就順利拍完了三場戲,進度超過大家的預期,收工時,黃遠山振奮地直鼓掌:“好好好,好得不能再好,我們秀峰真正開了一個好頭,今晚去東興樓慶祝一頓如何?”

大夥歡天喜地應了,這種其樂融融的景象,讓聞亭麗心中的隐憂打消了一半。

第二日,棚內也是一片風平浪靜,聞亭麗開始安慰自己,或許,孟麒光也有消息不準确的時候。

又過兩日,她估計美國那批貨差不多快到了,就讓曹仁秀和譚貴望帶着提貨單去港口提貨,誰知兩人搞到夜裏才回來,并且一開口就是壞消息:“我們那批貨不見了。”

黃遠山跟聞亭麗迅速對了個眼:“什麽叫貨不見了?”

譚貴望焦灼地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找遍了港口的貨倉,就是找不到,弄到後頭,那個日本經理甚至開始懷疑我們的提貨單是假的。”

“這不是亂來嗎?”黃遠山大驚失色,“大幾萬的貨,說找不到就找不到?”

聞亭麗沉着吩咐曹仁秀:“仁秀,你立刻打電話給美國那邊,同他們再次核對運號,李鎮,你馬上打聽打聽這家日本公司的底細。”

沒一會,曹仁秀就聯系上了美國公司,對方在電話裏确定是這個運號沒有錯,并答應馬上同這家日本貨運公司交涉,最遲明天就會給他們答複。

“既然運號沒有錯,貨輪也順利到港了,我們的東西怎會憑空消失?”黃遠山突然一跺腳,“行了,大家先別慌,我知道是誰在搞鬼了!”

她火速撥通一個號嗎。

那頭剛說一聲“喂”,她就迫不及待對着電話罵起來:“劉夢麟,你鬧夠了沒有?先前我不過是看在跟你共事過這麽多年的份上,才對你一忍再忍!沒想到你得寸進尺,你真以為我黃遠山怕你這些陰招?!”

劉夢麟似乎在那頭愣了幾秒,随即也在話筒裏激動地嚷嚷起來,吼聲大到這邊也能聽見。

“你放屁,我劉夢麟要搞人,從來都是光明正大地搞,用得着耍陰招?前頭兩次,算是給你們一點教訓,如今我也累了,懶得再同你們一般見識,什麽時候我又對你們耍陰招了?姓黃的,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黃遠山先是把聽筒推得遠遠的,後來便悻悻然挂掉電話:“看來不是他。”

她猛拍桌子:“那一定是陳茂青幹的!這癟三慣愛耍陰招,我立刻去華美找他要設備,他不給,我就一把火把他們華美的攝影棚全燒了!”

李鎮進來時,這一幕剛好落入他眼中,忙上前攔住黃遠山:“我已經托人查過了,這家日本貨運是家老牌海運公司,開業二十多年了,口碑相當不錯。照理說,陳茂青還沒這個本事在這樣的大型貨運公司做手腳,那可是大幾萬銀元的設備,誰也不可能為着他一個人的私怨,損害自己公司的口碑。”

“那還能是誰?”黃遠山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焦灼地說,“除了他們,還有誰存心跟我們過不去?”

從方才到現在,聞亭麗大部分時間都在皺眉沉思,聽到黃遠山最後一句話,她霍然擡起頭:“我大概能猜到是怎麽回事,黃姐你先別急,等我查準了是誰,立刻打電話回來。”

她徑直驅車去孟公館找孟麒光。

夜裏八點鐘,正是聞人們出門社交的時間,孟麒光多半不在家,不過沒關系,她會在孟公館等到他露面為止。

不曾想孟麒光在家,只不過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下人領聞亭麗進來時,他剛好走到門廊處拿外套。

他也不問她為何來找他,只是停下來瞅着她。

聞亭麗顧不上與他寒暄,開門見山地說:“孟先生,今晚我們公司一批設備無故在港口失蹤了,我猜,你頭些日子就聽到了一些風聲,請你照實告訴我,這次是不是白龍幫搞的鬼。”

“白龍幫”這三個字一說出來,她情不自禁攥緊了拳頭。

許久不曾與這幫惡徒打交道了,但她絕不會忘記這群人的手段有多肮髒。

孟麒光坦然點頭:“是。”

聞亭麗眼裏燃起兩小簇火焰:“孟先生從何處得到的消息?難道姓邱的真活下來了?”

孟麒光搖頭:“我沒見到姓邱的,這次是曹幫主親自出手了,也許他聽信了當初邱氏父子的挑撥,不想看你過得太風光,又或者,是幫中的其他兄弟慫恿曹幫主給你一點教訓。”

聞亭麗咬了咬牙關,确定是誰在背後搞鬼就好,至少她不再毫無方向。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多謝孟先生直言相告,再會。”

她轉身就走,孟麒光追上來拽住她的胳膊。

“你準備去哪兒?”

聞亭麗忙不疊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把我們的設備要回來。”

“找誰要?怎麽要?這次可不是你平日裏打交道的那些講文明的電影公司,而是曹振元。”

“我自有我的法子!”不想孟麒光抓得更緊了。

她臉色一沉:“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