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亭麗回頭,原來他的自來水筆被壓在包下面了,她拿起自己的包,
陸世澄旋開筆蓋,當着她的面,幹脆利落在合同上簽了兩個字。
【作廢】。
“其實陸先生何必這麽麻煩。”聞亭麗一把奪過合同,當着他的面撕成兩半。
“這樣豈不更保險些?”
這時,桌上電話響了,陸世澄眼睛看着她,卻随手拿起電話:“是我,什麽事?”
聞亭麗頭也不回朝門口走去,誰知陸世澄一邊接電話一邊攔在她面前。
聞亭麗仍在氣頭上,繞過他繼續向外走,沒想到一下被他拽住了胳膊。聞亭麗一訝,回頭看,他牢牢盯着她,完全沒有放手的意思,他示意她看窗戶。
聞亭麗心知不對,忙回到窗前往下看,就見對面的馬路上不知何時來了一幫人,其中幾個躲在樹影下,另幾個站在車前,靜悄悄地像在等什麽人。
陸世澄這會兒也打完了電話,走到她身後若有所思看着這一幕,聞亭麗很肯定地說:“另一撥記者。”
陸世澄點點頭,頓了頓,又說:“除了樓下,電梯裏也有記者。”
聞亭麗心驚肉跳,這意味着不管她從哪一層坐電梯下去,都會撞上記者。
要不要躲在房間裏不出去?諒他們也不敢公然砸門。不行,明早她還得去參加公司和電影協會聯合舉辦的招待會,不出去,就意味着失約,會得罪業內,更會讓會場的影迷們失望。
倘若陸世澄直接讓人驅逐這幫記者,無異于不打自招。
難怪玉佩玲在陳茂青的手下能紅得那樣快,他這些肮髒手段簡直讓人防不勝防!聞亭麗拔腿就走:“趁他們還沒找上來,我得趕緊出去。”
陸世澄卻再次攔住她:“步梯多半也不安全了,走這邊。”
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護着聞亭麗出了門。
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陸世澄陪着聞亭麗走到一扇不起眼的通道前,從褲兜裏掏出鑰匙,飛快打開門。
原來這是一條專供要客出入的單獨通道,聞亭麗一聲不吭随他下樓,除了腳步聲,別的什麽聲音也沒有,她在後頭望着陸世澄的背影,又想起那晚她和他在陸公館旋轉樓梯前後一起下樓的情形,才過去多久,竟已是恍如隔世。
就這樣安安靜靜沿着步梯到了最底下,推開門,直接來到了酒店側門,面前豎着一扇高高的鐵門,門上挂着鎖鏈。陸世澄拿起那巨大的鎖頭看了看,要出去就得爬鐵門。
這當口,有個随從模樣的人從側門跑過來:“澄少爺,這邊沒有記者。”
聞亭麗認得他叫周威。陸世澄點點頭,對聞亭麗指了指面前的鐵門:“他們暫時還沒有發現這個出口,從這裏爬出去。”
“爬?”
陸世澄率先攀住鐵門往上爬,他身手敏捷,不一會就翻到了另一面。
聞亭麗目瞪口呆望着這一幕,陸世澄拍拍手上的灰,催她:“快。”
他的臉頰上蹭了兩道灰色的痕跡,卻恍若未覺,聞亭麗不再遲疑,幹脆利落攀着鐵門往上爬,跟厲成英和劉向之學了這麽久的搏鬥防身術,區區一扇鐵門她可不放在眼裏。
陸世澄盯着聞亭麗的一舉一動,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聞亭麗腳上穿着的是高跟鞋,這東西最是礙手礙腳,有那麽幾次,鞋尖差點就勾住門洞,索性脫下來拿在手上,不料兩只鞋齊齊從手上脫落。
“當心!”她有點擔心鞋跟砸到陸世澄的臉。
陸世澄眼疾手快,伸手撈了一把,可也只接住一只,另一只落地時恰巧嵌在水門汀的一條地縫裏,他走過去蹲在地上幫她撬,撬了好一會才将那一只扯出來。
聞亭麗在上頭探手探腳,門洞上全是鐵絲,腳上沒了鞋,随随便便一碰就覺得硌腳,就聽陸世澄在底下說:“直接跳下來,我接你。”
她毫不猶豫松開手朝他懷裏撲去。
陸世澄腳下稍一趔趄,還好他抱得夠牢。
聞亭麗緊緊摟着他的肩膀,眼睛凝視着他黑沉的眼睛:“沒撞疼你吧。”
陸世澄靜了一靜,把她輕輕放到一邊,退開一步:“出了這扇門,他們就拿你沒辦法了,巷口就有黃包車。”
聞亭麗定定瞅他一眼:“謝謝。”
心知不能再耽誤,彎腰撿起他腳邊的高跟鞋套上,果斷朝另一邊跑去。
夜風迎面襲來,将她肩上的長卷發高高吹起。
陸世澄在原地一瞬不瞬望着她的背影,她跑得那樣快,像是一個暗夜的精靈,正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奔去。
她的前路和信仰究竟是什麽?他喉結滾動,望着她想。黑暗中似乎藏着一頭看不見的巨獸,随時可以将她吞入腹中。
他的心房驟然間充滿了憂懼,下意識追上一步,沖口而出:“聞亭麗!”
聞亭麗心弦一震。
從兩個人相識相知、到相愛,再到分開,陸世澄鮮少直呼她的全名。上次是在失火的片場,這次也透着一種異樣的感覺。
剎那間,一種複雜而感傷的情緒湧上了她的心頭,她回頭驚愕地望着他,陸世澄仿佛也意識到自己失态,低頭整理了下情緒,馬上說:“我開車送你出去會快些,你在這裏等我,我把車開過來。”
不一會,他将車開到她面前,下車幫她打開這一邊的車門。
聞亭麗默不作聲上了車,到了這一刻,她已經察覺到了什麽,那種壓抑而真摯的情感,讓她心中無比悵惘。
汽車路過酒店的後門時,陸世澄望着前方輕咳一聲,聞亭麗富有經驗地提前俯身往下一躲,等到汽車開得很遠了才重新坐起身。
她一邊整理頭發,一邊對陸世澄聳聳肩:“沒辦法,當明星就是這樣。”
發現他臉上的黑灰還在,忍不住噗嗤一笑,掏出自己的手帕:“臉上蹭髒了,擦一擦吧。”
陸世澄接過她的手帕,在自己臉上擦了兩把,又還給她。
聞亭麗看着窗外:“我問你,喜俪梨汁找的那位女明星是不是玉佩玲小姐?”
沒等陸世澄應聲,她語調微揚:“為什麽找她?!因為她電影皇後的名號麽?難道陸先生就知道一個玉佩玲嗎?瞧瞧剛才那幫記者,難道你還沒有意識到我最近有多紅嗎?”
她輕車熟路把手伸到後排,不出所料,那上面照例放着一疊報紙,她拿起報紙煞在他面前翻起來:“瞧,這裏、這裏,都在讨論我聞亭麗。”
她把臉蛋湊到他面前,一指自己的鼻尖:“你知不知道我最近有多受歡迎?前天我還應邀去南市的國貨公司剪彩,今晚又去百樂門參加群星義演,近來想找我拍廣告的公司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她滔滔不絕,陸世澄卻只是默然聽着,也不知說了多久,她說得口都幹了,汽車突然停在路邊,往外看,原來已經到家樓下了。
陸世澄下車把她打開車門,聞亭麗像女王般下了車。
待要再說幾句,才發現他的報紙還攥在手裏,她負氣放回去,卻因為動作太大,報紙撒了一地,本想不去撿,意外發現最底下的并非是報紙,而是一份合同,恰是“喜俪梨汁”的廣告合約。
聞亭麗凝神一看,上面竟只有陸世澄的甲方和xx廣告公司的乙方,從頭到尾沒有“玉佩玲”的名字,拟定拍攝一些靜物廣告,僅此而已。
陸世澄等她看得差不多了,開腔道:“看完了嗎?”
聞亭麗心裏的笑意一下子爬到了臉上,怪就怪陳茂青太會作戲,連她都把一條假新聞當真了。
她依舊扶着車門,睨着他說:“其實,今晚我來找你還有一件事。昨天去鄒校長家,她家的阿喜說很喜歡我的片子,她還告訴我,她那張電影票是許管事送來的。”
陸世澄不響。
“我才知道許管事也喜歡看文藝片。”她一眼不眨觀察着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可是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回我去務實中學找鄒校長時碰見許管事,他連我的片子已經殺青了都不知道。
“可見許管事對我的事并不清楚,更不關心電影界的消息,買票的另有其人。”
陸世澄忍不住開口,聞亭麗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噓。”
她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我可沒說那個人是陸先生。假如陸先生湊巧認識我這位低調的影迷,勞您幫我轉告一句:謝謝他的關注和支持。”
她調皮地眨眨眼,在他的凝視下款款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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