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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天星仰靠在沙發靠背上,對着天花板得意洋洋吐出個煙圈。
肩膀忽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你不是說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我嗎?”
羅殊紅邊說邊在沙發對面坐下,她身上穿着一套剛從巴黎schiaparelli’s買來的紅色套裝,整個人豔麗如芍藥。
鄧天星用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上下打量羅殊紅,嘴邊浮起一抹懶洋洋的笑容。“殊紅,你真美。”
羅殊紅顯然不吃這一套。“你不是晚上還要回攝影棚拍戲嗎,怎麽這會兒約我出來?說吧,到底什麽事?“
鄧天星不緊不慢将手上的東西遞給羅殊紅。
“你抓緊時間看一看,争取盡快進入角色。”
“《南國佳人》的劇本?”羅殊紅詫道,“給我看做什麽?這部戲不是早都定好演員了。”
“誰說定好了?”鄧天星神秘一笑,“你沒看到最近黃導演總跟那幾個公司元老吵架嗎?過去這兩年,黃導因為執意要按照她的想法來做片子,已經連賠了好幾部,等到籌拍《南國佳人》的時候,公司的賬面上已經沒什麽流動資金了,得虧拉來飛迪兒影視公司的幾位老板進行投資,不然這部戲拖到明年也沒辦法開拍。”
“真的?!”
“我騙你做什麽。”鄧天星笑得很開心,“這可是我在經理辦公室門外親耳聽到的。可以說,這部《南國佳人》決定着黃金影業今後的生死存亡,現在公司元老們的意見很統一:不如找一位有觀衆基礎的女明星來擔任女主角,這樣上映時不至于一點號召力都沒有,幾位制片人也堅決反對找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來當主演,這幾日黃導一直在跟他們吵!不過她馬上就要撐不下去了。”
他壞壞地笑起來。
“可是,這與我有什麽關系?”羅殊紅沮喪地說,“實不相瞞,這部戲剛開始籌拍我就找黃導做過自我推薦,她一口就回絕了我,就算聞亭麗不演,她也不會答應讓我演的。”
“她說的話不算!”鄧天星嗤笑,“搞搞清楚,現在制片人才是說話算的那個。你想想,眼下公司裏有檔期的,又符合角色氣質年紀的女演員總共才幾個?段妙卿的《牡丹魂》上個月就開拍了,沈莺莺剛進《大宅疑雲》劇組,其他人要麽是有戲在拍,要麽無法像你這樣獨擔大梁,你可是前年就主演過《春江愁》,之後扮演的幾個配角口碑也都極好,你已經攢下了不少影迷,只差一部主角戲就能徹底站穩腳跟了,只要聞亭麗被替換掉,你就是當之無愧的人選。”
羅殊紅眼裏燃起了希望。
“可是——”
“別可是了,明天上午公司搞試鏡,幾個制片人都會到場,你早些過來聽消息,到時候一定會出緊急狀況的,一旦聞亭麗被踢走,你就安心等着公司安排你進組吧,劇本也給你拿來了,你先安心在家裏好好弄一弄。”
羅殊紅仍有些遲疑:“……你怎麽敢保證聞亭麗一定會出狀況?萬一人家明天表現好呢?”
“傻子,當然是有十足把握我才會這樣說。”鄧天星語氣異常得意,“話說起來,這次試鏡還是黃導提出的,她倒是對聞亭麗有信心,可惜明日第一個狠狠打她臉的就是聞亭麗。”
“你該不是用了什麽下三濫的手段吧?”
鄧天星嗤之以鼻:“搞搞清楚,名利場中,什麽是上三濫?什麽又是下三濫?這地方,從來只有紅與不紅之分。你就是太老實,所以才在公司裏坐了這麽久的冷板凳,你以為聞亭麗就是靠什麽正當手段得到這個角色的?就憑她一個從來沒演過電影的新人?你呀,未免把人想得太單純了,我不過是幫你拿回本該屬于你的機會罷了。別怕,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鄧天星絕不會連累你,況且此事我做得很隐秘,任誰也懷疑不到我頭上來。再說,聞亭麗很快就要成為一枚棄子了,到時候誰會幫她出頭。”
說着,他将自己的手輕輕放到羅殊紅的手背上。
“殊紅,機會稍縱即逝,下次要等到《南國佳人》這樣的好戲,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為了幫你把這機會搶回來,前前後後我不知費了多少心思。當然,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愛你,凡是你想要的東西,我粉身碎骨都要幫你弄來。”
他的語氣和眼神透着一種近乎偏執的迷戀,即使是心腸再硬的人,面對這景象都會心軟一瞬,羅殊紅雖然飛快把手抽回來,臉卻紅成了一團,她忙借着喝咖啡遮掩,但無法掩飾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羞意和期待。
她轉眼就恢複了常色,起身,拿起桌上的手包和劇本向外走。
“我走了。”
鄧天星臉上笑容不減,但表情多少有點失落。
誰知羅殊紅突然回頭看鄧天星,“喂,我要去對面百貨公司買點東西,你要不要送送我?”
鄧天星頓時樂開了花,忙起身跟上去。
心裏卻暗自得意:苦追三個月,還不是要被我拿下了?羅殊紅什麽都不缺,唯獨在拍戲這事上不能随心所欲——黃遠山挑演員從來只看人不看錢。如今我成功幫她弄到這個角色,她心裏不被狠狠打動才怪,接下來再設計幾出羅曼蒂克的戲碼,早晚她得是我的人。
一路上,他不斷說着笑話哄羅殊紅開心,在羅殊紅被逗得捂嘴直笑的當口,他定睛瞟了下她戴在手上的金剛石戒指,真不愧是煙土大王羅坤龍的千金,這樣碩大的一顆鑽石,憑他現在的片酬不知道要拍幾部戲才能買得起。
只要娶了她,今後他何須再整日苦哈哈耗在劇組拍戲?一想到昨天在片場又被導演罵了一通,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早就受夠.這窩囊氣了!
說起來,這次的事辦得的确有點太冒險,但誰叫富貴險中求呢,不夠險,他也沒辦法拿下羅殊紅,同時,也正因為夠險,任誰都不會懷疑是他做的。為了确保萬無一失,他特地到蘇州找的流氓,此人現在已在回蘇州的火車上了,就算陸家有通天的本領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今天聞亭麗的表現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聞亭麗今天跑到孟公館去。
一個小姑娘獨自跑去一個單身男人的家裏,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是去做什麽去了。
看到那些照片後,陸世澄不氣得當場跟聞亭麗翻臉才怪,哪還顧得上幫她找兇手。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是誰推她下樓的了。
想到此處,鄧天星差一點笑出聲。
晚上他陪羅殊紅在新雅吃晚餐,坐在玻璃窗前,剛好能看見對面矗立着陸家名下的楓華大廈,鄧天星打完電話回來,志得意滿沖着那幢華燈如星的建築物吹了聲口哨,他已經打電話回公寓确認過了,果然沒人懷疑到他頭上,瞧吧,陸家的公子也不過這點手段。
晚上回劇組,鄧天星又一次遲到了,劇組的人都在等他,可是他一點愧意也沒有,他現在也算公司的當紅小生,影迷們都是沖他來的,沒有他,這部戲就沒有票房,導演最多就是罵他一頓,還能拿他怎麽樣?
可他剛進化妝間化妝,導演就把他拉到一邊。
“小鄧,從明天起你不用來了。”
鄧天星摸摸耳朵:“您在開什麽玩笑?”
“我說,明天起你不用來了。”導演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面無表情說完這話,扭頭就走。
“等等。”鄧天星把人拽回來,“我不過是遲到一次,導演你用不着這樣吓唬我吧,我可是《時間的沙》的男主演,戲才拍到一半,你叫我別來了?”
導演垮着臉說:“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公司的幾位元老全都同意了。有人給《時間的沙》投了一大錢,足夠我們拍兩部戲還有多,人家只提出一個條件:馬上換男主角。正好劇組很多人早就對你不滿,公司上層立即就同意了。對方還推薦了華虹公司的朱小舟,片酬和票房分紅也都談好了,朱小舟比你名氣更大,我們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
鄧天星的笑臉徹底僵住了。
“瞎講!誰那麽好心突然投這樣大的一筆錢?再說這人又為什麽要搞這麽一出?你別告訴我就是為了搞我?”
導演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人家就是為了搞你。
他拍拍鄧天星的肩膀。“小鄧啊,雖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但你這次得罪的分明是個狠角色,假如你還想在這一行幹,最好趕緊向人家當面賠個罪,态度誠懇些,話說得軟一些,人家說不定能放你一馬。至于我這部戲,你就別想了。”
“導演——”鄧天星這下徹底慌了,吓得抓住導演的胳膊,“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您是公司的老人,您一定得幫我跟黃姐他們說說好話,當初我入行第一部戲就是您導的,您常常說我很有前途的。”
“是,你的确是個很有天賦的演員,不然也不能只拍一部戲就紅起來,可惜你從來也不肯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在劇組不敬業也就算了,在外頭也不上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你這樣下去早晚會出事,這次得罪了硬茬吧,我們也愛莫能助,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鄧天星眼睜睜看着導演揚長而去,忽然想起什麽,黑着臉朝門外跑去。
***
孟公館。
鄧天星一邊擦眼淚,一邊憤恨地訴說今天的遭遇。
“……孟大哥,這次你無論如何要幫我做主。當初我進黃金影業公司,就是您推薦的,他們明知我是孟家的遠房親戚,這樣做分明是不把您和孟家放在眼裏!”
孟麒光點了點雪茄上的煙灰。“所以連你自己也弄不清楚是誰在對付你?”
“我有一個猜測,這件事很可能是陸家指使的。”鄧天星的語氣不太确定,說完,不好意思撓撓腦袋,“話說起來,這件事還跟孟大哥有關。前幾月的某一晚,我路過豐雲裏的某條衖堂,看到你和聞小姐在路邊聊天。”
孟麒光笑容微滞。
“我也是偶然撞見的!”鄧天星忙道,“我只記得當時已經很晚了,孟大哥你好像一直在跟聞小姐說話,後來聞小姐參加選美比賽,孟大哥身為逸菲林的股東,卻跑到欣欣百貨去捧場,我在報紙上看到這樁新聞,就猜你和聞小姐是一對戀人,可是沒過多久,我就看到聞小姐跟陸世澄走在一起,我心裏很替你打抱不平,我這人向來直爽,就忍不住在劇組裏嗆過聞亭麗幾次,要說得罪人——也就這幾次算是了。”
孟麒光輕哂:“你的意思是,就因為你嗆過她幾次,聞亭麗就唆使陸世澄這樣對付你?”
“我也……不是很确定。”鄧天星眼神閃爍,“但要說最近跟我有過節,又能拿出這等大手筆對付我的,除了陸家再沒有第二個。我是萬萬沒想到聞亭麗這樣記仇,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陸世澄面前說了什麽,陸世澄一出手就這樣狠。”
孟麒光臉上有一層淡淡的難以捉摸的笑容。
“孟大哥,我、我真是因為氣不過才針對聞亭麗的,我素來把你視作恩人,看不得有女人耍你,怪只怪我年輕氣盛,才會做下這糊塗事,今後我絕不這樣莽撞了,陸世澄這樣一搞,我相當于被整個行業封殺了,孟大哥您無論如何得幫我想想辦法。”
“今天聞亭麗在街上被人暗算,也是你找人弄的?”孟麒光忽道。
鄧天星活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頓時啞了火。
但他馬上就作出茫然的表情。
“她被人暗算了?我全不知情。孟大哥,您想想,我跟她一沒有仇怨,二沒有利益沖突,暗算她有什麽好處?您跟高家的高庭新公子那樣熟,高庭新跟陸世澄關系素來很不錯,只要你肯出面,陸世澄絕對會放我一馬的。”
有那麽一刻,孟麒光只是面無表情看着鄧天星。他的眸光很冷,冷得像冰。
就當鄧天星快要頂不住這樣的目光時,孟麒光突然笑了一下:“好,我替你想想辦法。”
他随手拿起手邊的電話。
對面足足過了快半個鐘頭才回話。
“麒光,我打聽了一圈,一點辦法都沒有。大夥聽說是陸家要搞人,誰也不敢站出來當和事佬,都知道陸世澄做事一貫有自己的準則,從不随随便便為難人的。我好不容易聯系上陸世澄身邊的邝先生,才知道聞小姐下午因為受傷被送到了醫院,陸世澄至今還在病房寸步不離守着聞小姐,假如這事與那姓鄧的小子有關,陸世澄這次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麒光,我勸你也別插手了,當心引火燒身。”
孟麒光故意将話筒舉得高高的,以便鄧天星自己能聽清楚,聽完高庭新這番話,鄧天星的臉色已是一片死灰。
“還不承認是你做的?”
鄧天星只是擦汗。
孟麒光冷笑:“既然你也知道我孟麒光不喜歡被人耍,還不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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