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第 28 章(1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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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第 28 章

正說着, 桌上的電話響了,邝志林接起,一聽對方說話, 他的語氣立即變得熱絡起來。

“鄒校長嗎,對,我是老邝,你從北平回來了?噢,要到月底才回來……好好, 我會轉告澄少爺。”

放下電話後, 邝志林說:“鄒校長本來定在明日回上海, 沒想到北師大幾所女校新近發起了一個普及婦女教育的講座, 老鄒作為上海女子教育界的代表人物,臨時被邀請留在北平開會, 她說她大約三十號回來,托我跟少爺說一聲。”

提到鄒校長時,邝志林口吻很尊重,他知道, 鄒哲平是太太奚悅生前最好的朋友, 當初兩人一同在中西女塾念書, 之後又一道去美利堅讀大學,只不過鄒哲平念的是教育學,太太卻學的是西洋藥劑學。

兩人留洋回來後,太太立志要創辦一家愛國藥廠,可惜沒多久, 太太的娘家生意出了大問題, 奚老爺一病而亡,太太也只能被迫回家接管生意。

再後來, 奚家遇到重重危機,老爺屢次對其施以援手,太太因此對老爺産生好感,之後兩人在當地教堂舉辦了婚禮,婚後一同去了南洋,鄒哲平則留在上海教書。

可即便分隔兩地,太太和鄒哲平之間也沒有斷過書信。

當年那樁慘案發生後,鄒哲平更是連夜動身去南洋。

邝志林至今仍記得葬禮上鄒哲平那雙哀默的雙眼。

沒幾年,澄少爺回到上海,那時鄒哲平已經是某間女子中學的校長了,在本地教育界享有極高的聲望,聽聞少爺回滬,鄒哲平經常過來探望。少爺也發自心底敬重鄒哲平,在正式接管陸家大權後,便聘請鄒哲平擔任務實中學的校長。

聽說是鄒校長打來的電話,陸世澄立即回頭看了看桌上的小日歷。

這個月的三十號是鄒校長的生日。

往年這個時候鄒校長都在忙學生畢業考試的事,今年怕是也沒空好好過生日,但是他還是鄭重地指了指那個日子。

【那天是鄒校長的生日,請提前準備一份禮物。】

“是。”邝志林說。

***

當日,聞亭麗再次喬裝打扮去探望鄧院長,盡管鄧院長還不能說話,但那雙清炯的眼睛似能給人無窮無盡的力量,一從醫院回來,聞亭麗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同一天,她開始跟厲成英和劉向之學習槍法和一些簡單的搏擊術。

在劉護士長的帶領下,聞亭麗第一次走進慈心醫院地下室的庫房,庫房的牆壁做過專門的隔音處理,在這裏練槍絲毫不必擔心聲響會傳出去。

每晚溫習完功課後,她都會随劉護士長苦練一個鐘頭,厲成英和劉向之再沒有給過她任何任務,大有教完本領就在她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之勢。

聞亭麗心有不舍,練槍時總是格外用功,然而随着大考時間臨近,還得分出大半時間來備考,兩下裏一權衡,她只得将欣欣百貨選美大賽的事暫時抛到腦後。

恰巧其他年級的學生也都忙着準備暑期前的考試,這一來報名參加選美的人數也相應減少,欣欣和逸菲林唯恐正式比賽時不夠轟動,相繼将比賽日期挪到了下月。

沒幾天,填報志願也提上了日程,趙青蘿和燕珍珍按照原定計劃報了聖約翰和滬江,聞亭麗則報了三所大學:滬江的醫學系和經濟系,以及女子師範大學的教育系、科學系(注)。

聖約翰她原本絕對不會考慮的,一來錄取分數較高,二來學費實在太昂。

确定完志願之後,接下來這二十天,除了睡覺,剩下的時間都在練習槍法和看書。小桃子知道姐姐要考學,晚間也不再吵着要姐姐帶她玩了。

聯考的試卷是由上海教育署統一出,考試則由各學校聯合監督。

考試這一天,聞亭麗早早就起來了,在病房随便吃了點西式面包,就對病床上的聞德生說:“爹,我考試去了。”

吃過早飯後,聞德生便開始緊張女兒考試的事,女兒走到窗前,他的目光就移到窗前,女兒走到門邊,他的視線也跟着挪到門邊,一副惆悵而又欣喜的樣子,聽見女兒這話,他努了努嘴,從破啞的嗓子裏吐出異常清晰的一句話:“等你考完了,爹帶你和小桃子回南京老家瞧瞧,告訴你娘,你考上大學了,嘿嘿,我聞德生窩囊了一輩子,沒想到能養出個如此有出息的女兒。”

這是一種世俗的,卻不惹人厭煩的語調。自打父親病重,聞亭麗還是第一次從父親口裏聽見這熟悉的語氣,這使她想起夏日裏父親坐在衖堂裏跟鄰裏吹牛時的情形。

聞亭麗心頭掠過一絲不安,快步走回床邊說:“爹,您不舒服麽?”

聞德生卻指了指她的書袋:“多帶些錢,渴了就買塊西瓜吃。”

趕巧周嫂買早餐回來,看見聞亭麗站在床邊,錯愕道:“小姐怎麽還未走?時辰可不早了。”

聞亭麗卻只管盯着父親,實在被催得急了,才對父親說:“我要是考得夠好,就買一整個西瓜帶回來,爹,今晚您就等着吃西瓜吧。”

聞德生不由笑了:“好。”這一笑,令那灰暗的臉色也仿佛白亮了許多。

聞亭麗一步三回頭離開了病房。

這一考,就是一整天。

考完後,整棟篤信樓都沸騰了。學生們以燕珍珍和聞亭麗為首,齊聲歡叫着從課室裏跑出來,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什麽規矩、什麽校訓、什麽淑女風範,統統被她們抛到了腦後。

趙青蘿大笑着說:“我要睡它個三天三夜!”

高筱文叉腰大聲說:“睡覺有什麽意思,不如今晚我們去百樂門吧!跳舞、看電影、吃冰淇淋,玩到十點鐘再回去!我請客。”

“去什麽百樂門呀,你們不今天是鄒校長的生日嗎?她老人家在北平開會這段時間,幫我們争取到了北平幾所知名大學的十個錄取名額,這樣的好校長,不值得我們好好為她賀壽嗎?”

“鄒校長回來了?”女孩們又驚又喜,圍上去叽叽喳喳商量送禮和賀壽的事。

“聞亭麗,你是不是還沒見過鄒校長?”趙青蘿和燕珍珍笑着一轉身,結果哪還有聞亭麗的身影。

聞亭麗早跑到校門口去買西瓜了。挑了一個最大的付了錢,她拎着西瓜叫了一輛黃包車。

一徑到了醫院,聞亭麗跳下車滿頭大汗跑進醫院,然而剛踏進走廊,她的腳步就情不自禁慢了下來。

她怕。

她怕聽到小桃子的哭聲,怕迎面撞見護工擡出一具用床單包裹着的身體,怕湯普生大夫過來對她說一番例行公事的安慰話。

這是這幾月來她在病房裏慣常見到的場景,這也意味着一條生命的結束,生命的香煙燃盡了,往後世上再也找不到這個人的痕跡。

這次輪到父親了。

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做好思想準備,可真當這一刻來臨時,她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距離那間熟悉的病房越近,她的心就越亂,

短短的幾步路,走得異常艱難。

忽聽見小桃子的笑聲,再接着,就是咚咚咚的腳步聲。

那矮胖的小身影蹿了出來。周嫂在後頭追着:“噓噓,不要吵。”

一擡頭,就看見聞亭麗愣在那兒。

“還吵,你看姐姐都回來了。”周嫂一把捉住小桃子,近前一看,才注意到聞亭麗面色蒼白,她忙用手探探聞亭麗的額頭,“不舒服嗎?該不是中暑了?”

“爹呢?”聞亭麗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周嫂莫名其妙:“先生在房裏呀。”

聞亭麗推開周嫂進病房,一眼就看見了病床上的父親,并非是白布包裹着的一具身軀,而是好端端地躺在那裏,近前看,父親臉色很好。

聞亭麗有氣無力地跌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切西瓜吃吧。”

聞德生神情有點怯怯的:“是不是……考得不錯?”

聞亭麗充滿自信點頭,聞德生眼睛一亮,小桃子高興地直拍手。

碰巧劉護士長路過他們這間病房,也笑着探身進來:“小聞考完了?”

“劉姐,快進來吃西瓜。”

大夥正說笑,突然聽見外頭傳來兩個女孩的交談聲。

“是這裏吧?”

“我也不确定,聞亭麗平日也不肯把話說清楚,但應該是這裏沒錯。”

聞亭麗忙跑出去,來人果然是趙青蘿和燕珍珍。

“你們怎麽來了?”

趙青蘿和燕珍珍各自拎着幾袋水果和禮品。

“大夥正商量今晚給鄒校長祝壽的事呢,一轉眼就不見你的人影了,我們就猜你是趕回醫院了,追過來一看,果然如此。”

二人之前已經聽說過聞父的情形,立在床邊慰問了幾句,又坐下來湊熱鬧吃了一回西瓜,就把聞亭麗拉出來。

“今晚大夥要去鄒校長家拜壽,你也快準備準備,這種場合不好缺席的。”

聞亭麗跑去找湯普生打聽白日的情形,确定父親的病情并未明顯惡化,甚至還有所好轉,這才重新露出歡快的笑容,對趙青蘿和燕珍珍說:“等我一下。”

她先是出去買了熱騰騰的晚飯,回來為了哄妹妹又坐下來幫妹妹梳了兩個小沖天炮,繼而到公共盥洗室去梳頭換衣裳。

趙青蘿和燕珍珍早知道聞亭麗過得不容易,看着這一切,兩人并未一味說些同情的話,只默默陪着聞亭麗忙前忙後。

稍後三人從醫院出來,聞亭麗從書袋裏拿出一面小鏡子,對鏡整理頭發:“我們現在是直接去鄒校長家還是怎樣?禮物怎麽安排?”

“先到學校禮堂集合。陳曉虹她們已經出發去欣欣百貨挑選壽禮了,不論買禮物花了多少錢,事後大家再分攤,你不反對吧?”

“當然不反對。”聞亭麗笑着說,“但我這是第一次跟鄒校長碰面,從舊風俗上來說,還得另外準備一份拜師禮才行,待會路過珍翡衣料行的時候你們把我放下,我去給鄒校長買一盒衣料,就是珍翡的衣料太摩登了,也不知道挑出來的衣料合不合鄒校長的心意,臨時去別的衣料行又怕來不及。”

“你買珍翡的衣料才叫投其所好呢。”趙青蘿撲哧笑道,“鄒校長最喜歡時髦的衣裳了,衣料越新潮,她老人家越喜歡。”

“她老人家還特別喜歡跳舞。”燕珍珍聳聳肩,“而且從不反對學生燙發和穿高跟鞋,當年街上還是清一色的盤發時,我們校長就帶頭燙鬈發了,待會你見到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三人在珍翡買好衣料,便趕到學校的禮堂集合,等到陳曉虹幾個帶着禮物回來,學生們就浩浩蕩蕩出發去鄒校長家。

半路上,碰到幾個打頭陣的同學從鄒校長家折回來。

“快別去了。也不知道哪位闊綽學生聽說這消息,竟提前在仙樂絲包了一整層為校長接風洗塵,請了幾位卡爾登的大廚掌廚,又請到了鄒校長最欣賞的真理樂團來表演,鄒校長聽見這消息高興壞了,叫我們趕快過去呢。托這位闊同學的福,今晚不管是喜歡跳舞的同學,還是喜歡聽洋戲的,都有得樂了!”

大夥既驚且樂。

“誰有這麽大的排面,竟能臨時請動真理樂隊?”

“除了高筱文還有誰?她哥哥才在霞飛路開了一家逸菲林百貨公司,高筱文為了不落下風,準備一畢業就張羅自己的事業呢。”

仙樂絲畢竟不同于鄒校長家,同學們紛紛叫車回家換衣裙,燕珍珍和趙青蘿也不例外,這一來,聞亭麗倒成了最早趕到仙樂絲的那一批。

舞池裏聚滿了紅男綠女,圓舞臺上,紅歌星瓊小樓正用酥柔哀怨的腔調唱着《漁光曲》。

門口的仆歐聽說是務實的學生,忙将她們領到二樓。

二樓的舞池四周新擺了許多小圓桌,每一張桌上都鋪着潔白的蘇格蘭細格子桌布,桌面上放着洋百合和珍珠蘭,另有一瓶瓶的香槟和汽水。

聞亭麗一行在侍者的指引下入座,她們原以為高筱文頂多定了二樓其中一個小舞廳,看這樣是把二樓全部包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