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第 26 章(2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剛起身,陳管事帶着一個老媽子過來了,進來看見聞亭麗立在床邊,訝道:“聞小姐要出去?”

“我想借用一下盥洗室。”

陳管事不疑有他:“讓劉媽帶你去吧。”原來房裏就有一間盥洗室,只是房門藏在衣櫥後頭,所以剛才她沒能發現。

聞亭麗就這樣被老媽子架着去上了趟廁所。

出來後,陳管事指了指身邊的小桌:“路易斯大夫應該快到了,聞小姐若是疼得慌,可以先用熱毛巾敷一敷。”

桌上擱着一個托盤,裏頭堆着熱氣騰騰的濕毛巾和西洋金創藥。

聞亭麗忙說:“勞您費心了。”陳管事笑着欠了欠身,留下老媽子照看聞亭麗,自己先走了。

這下聞亭麗連出去轉轉的理由都沒有了,百無聊賴坐了一陣,她把目标瞄準了房裏的老媽子。

“您吃過晚飯了嗎?”她熱絡地開了腔。

劉媽謹慎回道:“吃過了。”

聞亭麗忽道:“咦,您真像我家的一個親戚,您該不是南京那邊的吧?”

“聞小姐認錯人了,我是青浦本地的。”

聞亭麗再次歪頭端詳劉媽:“實在是太像了,我那位嬸嬸年輕時可漂亮了,您當年一定也是個美人。”

劉媽忍不住笑道:“聞小姐說笑了。”

話雖如此,卻含笑擡手理了理鬓發。

聞亭麗依舊是一副認真凝視她的神氣:“我才沒有說笑。我那嬸嬸也跟您一樣是鵝蛋臉,大眼睛,可惜我沒帶她的照片,您自己瞧了估計也會說像的。”

“真有這麽像?”劉媽疑惑。

“真有這麽像。”聞亭麗很肯定地點頭,“她面皮還沒您白呢,我都不敢猜您當年有多好看。”

劉媽苦笑着說:“年輕的時候是還過得去,現在麽,老菜皮一張還有什麽可說。”

“老?”聞亭麗訝笑,“您可一點也不老。”

劉媽觑着聞亭麗,這孩子的表情是那樣的真誠,讓她心裏既疑惑又歡喜,不由問道:“聞小姐猜我多大歲數。”

“四十多歲,最多四十五。”

“哪有!”劉媽皺眉笑道,“都五十多了!十八歲進的陸家,一轉眼都快四十年了。”

聞亭麗一震:“五十多?您看着實在年輕。您這些年一直在陸家?東家一定待您很好吧。我媽說,只有日子過得極順心的人才會顯年輕。”

“是很好。”劉媽嘆息,“前後三位陸先生都待下人極好,尤其是我們這位澄少爺,那叫一個斯文和氣喲。可是東家再和氣也沒用,我這輩子還是沒少受氣。”

半個鐘頭後,劉媽已經将聞亭麗視作自己的半個知心人,對其大吐苦水,從她那不争氣的大兒子說起,一直說到更不成器的小兒子,一個勁地發牢騷。

聞亭麗耐心聆聽,每當劉媽說到委屈處,她就會充滿同情安慰幾句,劉媽頗受觸動,話題也就越扯越遠。

“所以您的小兒子跟陸小先生差不多大?”

“同一年出生的。”劉媽感慨萬千,“但澄少爺自小就懂事,自己一個人也能玩,也不吵也不鬧的,不論學什麽一遍就能學會,不像我家那個,除了搗亂別的都不成。”

聞亭麗誠心誠意地說:“我聽老人說,這樣的孩子壞就壞在懂事晚,但只要懂起事來,比誰都孝順體貼,所以您不用發愁,您的兒子日後一準不會叫您失望的。”

劉媽多多少少被這話安慰到了:“不指望他們孝順我,少叫我受點氣我就謝天謝地了。你不知道我這兩個不肖子這些年闖過多少禍,記得有一年,我那小兒子喂壞了三爺最喜歡的一匹馬,虧得澄少爺攔在頭裏,不然這崽子準被三爺狠狠排揎一頓,只是澄少爺原本就跟三爺不親,這一來,三爺就硬說澄少爺是為了氣他才如此,老太爺聽見這消息,就以忤逆長輩的名義,叫澄少爺在外頭罰跪了一下午,可憐澄少爺本就有啞疾,被冤屈了也沒法開口為自己辯解,兩只膝蓋都跪青了,唉,這事說起來都是我們的過錯,兒子闖禍,我這當媽的也跟着沒臉。”

聞亭麗一怔,陸老先生處事竟如此不公麽?

“那時候您的小兒子多大?”

“十歲。”

所以陸世澄當時也才十歲。

陸老先生為着一個已經成年的兒子,竟毫不留情地處罰尚未成年的長孫,為的還是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這實在是出人意料,陸世澄父母早亡,陸老先生即便要偏心,也該更偏疼無人照拂的長孫才是。

轉念一想,上次黃遠山就說過,那位陸老先生一向更偏疼南洋姨太太所生的兒子,再加上陸世澄小小年紀就成了“啞巴”,遇事也無法為自己辯解,倘若那兩位叔叔能言善道,自然有各種辦法挑撥他們祖孫之間的關系。

由此可見,陸世澄成年之前的日子都不大好過。

她 “咦”了一聲:“對了,說到陸三爺,我來陸公館幾次,好像從來沒見過陸老先生和陸三爺,這地方如今是陸小先生一個人住麽?”

劉媽點頭:“三爺現在一個人北平,老太爺則大半時間住在南洋。”

“陸三爺為何不在上海住?”

“三爺跟我們少爺——”

仿佛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太多,劉媽陡然頓住了,忙不疊認真一番回想兩個人剛才的對話,懸着的心落了地,聞小姐從頭到尾不過是接她的話而已。

她讪讪地說:“瞧我,剛才只顧着說話,都沒問聞小姐要不要喝水。”

“我不渴,就是腳上有點疼。”聞亭麗伸手摸摸托盤裏的毛巾,“毛巾有點涼了,能不能請您再幫我弄條熱的來,我想趁熱敷一敷。”

這孩子說起話來莫名讓人覺得親切,劉媽忙不疊說:“這房裏沒開水,我去後廚房弄點熱帕子來,聞小姐在這等一等。”

劉媽一走,聞亭麗便一瘸一拐挪到了門邊。

***

這時,外頭三人的談話也告一段落了。

高庭新說:“改日高某陪陸先生去虹口參觀參觀,逸菲林這個游樂場值不值得出資,陸先生一看便知道。”

陸世澄翻了翻他們帶來的文書,無意間一擡眸,就看見劉媽端着托盤從公館東側的小客廳出來。

他正要收回目光,一怔之下,忽又将視線挪回去,定定看了幾秒,随即轉頭找尋陳管事的蹤影,陳管事大約是在忙別的事,也不在附近。

再看一眼劉媽出來的方向,又看看拉着窗簾的客房,他瞬間做了個決定,舉了舉那份計劃文書表示自己會好好考慮,又擡起腕表看看時間。

高庭新和孟麒光都是人精,見狀忙笑道:“既然陸小先生還有別的事要忙,我們就不繼續叨擾了,陸小先生獨具只眼,相信不久就會給我們回消息。”

陸世澄起身跟二人握手,令下人領他們出去,在原地略站了一站,掉頭朝另一側走。

孟麒光轉頭若有所思望着陸世澄的背影,又看了看主樓的東翼。

“在看什麽?”高庭新好奇。

孟麒光面色淡淡的:“沒什麽,走吧。”

陸世澄徑直踏上臺階,朝廳內一看,陳管事果然不在裏頭。

他迅即轉頭看向書房,門關着,走過去輕輕擰開門把手,裏面并無人影。

出來後四下一顧,确定這周圍一個下人都沒有。默了默,他扭頭看向東邊客室的方向。假如一個人要從陸家弄東西,此刻無疑是個好時機。

毫不猶豫地,他輕步向聞亭麗所在的客房走去,地毯夠厚,步伐很穩,一路走過去半點聲音都無。

即将到門口了,忽向後一收,盡管視線收得夠及時,但他還是清楚地看見了房內的情形。

聞亭麗正坐在床邊捧着她的小本子在讀單詞。

她今日穿着洋裙,兩條光溜溜的小腿就那樣垂落在床邊,腳下原本穿着一雙白襪子和黑色娃娃頭皮鞋,現在左邊的鞋襪都脫了,露出雪白的腳面,腳踝處略有些紅腫。

她并沒有四處走動,而是留在客房裏背單詞。

陸世澄不免有些懊惱,在門外怔立幾秒,正要轉身離去,轉身時不小心碰到一旁的門把手,發出細微的一聲響。

“劉媽?”

聞亭麗一跳一跳出來了,見是陸世澄,不由有些吃驚。

“陸先生?!”

陸世澄只好佯裝無事回頭看向聞亭麗。

他無法向她解釋自己為何突然出現在這兒。

倘若聲稱自己是過來尋陳管事,聞亭麗也知草坪上有的是下人,要傳話不必他親自過來。

可要說他專門過來探望她的傷勢,他和她好像沒那麽熟。

在他踟蹰的這當口,聞亭麗仿佛也察覺空氣中的不對勁,狐疑地望他一眼:“您是來找我的?”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