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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第 23 章
邝志林辦事極麻利, 聞亭麗剛走出大門,所謂的務實“校車”就已經在街邊等着了。
不僅如此,邝志林自己也在車前候着。
“聞小姐。”
人一少, 他眼底的疑惑之色又浮了出來。
聞亭麗懇切地看着他說:“謝謝邝先生。”
邝志林回頭淡淡看向花園裏白龍幫那幫人,倒沒再說什麽,只關照司機。
“把聞小姐送回家。”
聞亭麗二話不說鑽上車。
車一發動,她才發覺自己雙腿有些發軟,她默不作聲咬緊牙關, 心裏充滿了對邱大鵬的憎恨, 早晚有一天, 她要親手宰了這老宗桑!
白龍幫果然不敢招惹陸家, 回去的路上,後頭連一輛可疑的車都沒有。
司機先把聞亭麗送到白爾路的租處, 聞亭麗回寓所換了衣服,又拜托司機把她回到慈心醫院。
一進病房,聞亭麗繃緊的神經一松,癱坐到床邊椅子上, 她多麽想念鄧院長, 換作往常, 她會第一時間将今晚的遭遇同她老人家說一說,現在卻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
陪護在對面小心翼翼觑着聞亭麗:“聞小姐,你怎麽啦?怎麽看上去殺氣騰騰的。”
聞亭麗回過神,若無其事拿起櫃上的臉盆:“我去打點水。”
這一小會工夫,足夠她把一切都想明白。鄧院長昏迷不醒, 父親更是指望不上。
要對付邱大鵬, 還得她自己來。可是她單槍匹馬,又該如何成事呢?
她慢慢在走廊上踱着, 眼睛裏不知不覺再次浮起戾色,路過護士辦公室時,停下腳朝裏看。
“請問劉護士長在嗎?”她笑問。
捱到熄燈時分,劉護士長果然尋過來了。
“聞小姐,你出來一下,傍晚你不在,湯普生大夫給你父親換了幾劑新藥,我幫你說一句。”
一出病房,劉護士長就把聞亭麗領到後頭一間空置的庫房,推門進去,厲成英在裏頭等着。
聞亭麗迅速掩上門:“您怎麽在這兒?我正要給您打電話。”
“我剛回上海,聽老包說你獨自去參加拍賣會,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特地趕到花園坊外面守着,會場裏有我們的人,白龍幫的人找你麻煩時,我們的人全看見了,本想令人把你接出來,眼看邝志林派車送你才作罷。先不說邝志林,看樣子邱氏父子對你還沒死心?”
聞亭麗恨恨然嗯了一聲。
厲成英眼神淩厲了幾分:“鄧院長出事前就曾叮囑我們關照你,只因不便暴露你與我們的關系此事才耽誤下來,我會盡快找一位中間朋友 ‘引薦’你和老包認識,對外只說老包是你父親的故交,老包在政商界有不少朋友,邱大鵬絕對不敢再找你麻煩。”
聞亭麗試探着說:“可是外界都知道包律師是鄧院長的好朋友,如此一來,大家不免會懷疑我跟鄧院長早有私交,陸家那邊聽到風聲自然也會防備我,那樣我還如何調查刺殺的事?”
厲成英微笑:“假如沒有今晚的事,我們這邊的确不好動,出了今晚這樣的亂子,倒正好可以為你們 ‘引薦’了,姓邱的公然找你麻煩,你為了自保,臨時想辦法托人介紹你跟曙光律師事務所搭上關系,這個理由豈不是順理成章?”
聽完此話,聞亭麗并未露出驚訝的表情,厲成英心中一動,笑問:“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這樣做?剛才你托劉護士長找我,就是跟我商量對付邱大鵬的計劃?”
聞亭麗甜笑着,沒否認。
厲成英贊許地點點頭:“請記住,懂得保護自己最要緊。正想問你呢,你是怎麽說動邝志林護送你走的?陸家雖然從不買白龍幫的賬,卻也不喜歡插手別人的閑事。”
聞亭麗大致說了一下以陸世澄的名義拍賣洋裝的事,說到最後,她聳聳肩:“反正是費了好多工夫才跟他搭上話。對了,您查清那間‘敦普兒’洋行的底細了嗎?”
“是一間信譽極好的德國老洋行,貨倉設在武漢,那日一從你這得到線索,我就動身去了武漢找當地的朋友,托人查了幾日,總算弄到了一份敦普兒最近三月的報關單,這一查才知道,這家最近并未承運過藥品。”
聞亭麗莫名松了口氣:“所以……不是陸世澄做的?”
厲成英眉頭仍蹙着:“調查敦普兒期間,有一樁意外收獲。敦普兒洋行本由姐弟二人共同經營,幾年前姐弟倆因經營理念發生分歧,自此一分為二,弟弟以‘力最時’之名在不少城市開了新型貨棧,為了從姐姐手中争奪老顧客,對外宣稱可以承辦一切貨物,敦普兒不敢承辦的鎢絲等貴重金屬,‘力最時’卻可以代為報關和承運,我們在敦普兒未查到藥品轉運的跡象,卻意外在力最時的貨倉查到了一點線索,順着往下挖,查到 ‘力最時’的新任經理兩月前曾經跟南洋那邊有過接觸。”
聞亭麗一愣:“可是……那張敦普兒的報貨單是在陸世澄的書房發現的,敦普兒姐弟已然分家,陸世澄既然選擇繼續跟敦普兒合作,又怎會與新分家出去的‘力最時’建立業務關系?”
“這件事不外乎兩個解釋:陸世澄為了掩人耳目故意如此;另一種解釋是,委托力最時承運藥品的的确是陸家人,但不是陸世澄。”
聞亭麗想了想:“難道是陸老先生?”
厲成英緩緩搖頭,“近些年陸鴻隽已經不大管事了,但陸世澄有兩個叔叔,人稱陸二爺和陸三爺……陸二爺前年因一場車禍變成了植物人,那位陸三爺卻還活在世上,只不過被陸世澄打壓得無法動彈。倘或這件事不是陸世澄指使,那麽或許與陸三爺有關。”
“這位陸三爺現在何處?”
“在北平養病,但他應該留了不少眼線在上海,假如那批藥是陸三爺的,那麽這次刺殺很可能就與陸世澄無關了,他們叔侄倆幾乎是勢不兩立。”
聞亭麗點頭不語。
厲成英看看自己的腕表。“今日實在是不早了,我長話短說吧,你極聰明,才幾日,已經為我們提供了一份重要線索,陸三爺那邊我們會立即着人去查,我過來除了跟你說這件事,也是想問問你今晚有沒有從陸世澄和邝志林口裏聽到什麽線索。”
聞亭麗耷拉着腦袋搖頭:“陸世澄雖然把邝志林的名片給了我,但他好像很煩我,我猜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見到他了,至于邝先生,他的嘴巴就跟上了封條似的。”
厲成英苦笑:“嘴不嚴的人,也不可能成為陸世澄的心腹。不急,老包那裏已經安排好了,最多再熬兩日就能安排你和他‘見面’,消息傳出去,邱氏父子自然不敢再騷擾你。這兩日你出門當心些,我會派人到你學校附近守候,你是五點半放學對麽?記得留意一輛白色的洋車,那是我們的人。”
厲成英拿起手提包就要走,聞亭麗忽道:“厲先生,我想同你讨一樣東西。”
“什麽?”
“槍。”
厲成英錯愕回身。
聞亭麗極嚴肅地望着厲成英:“您有!對麽?”
“你要槍做什麽?”
聞亭麗盡量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平靜:“今晚您和包律師把一切都考慮到了,結果拍賣會上還是出了一些亂子,您不大清楚邱氏父子的為人,我卻相當了解他們,邱大鵬吃了悶虧,這兩天一定會想辦法探知我和陸家之間是否有交情,若被他發現陸家與我毫無瓜葛,定會再來找我麻煩,我需要一件能夠防身的武器,而且,即便有曙光律師事務所庇護我,也總有照顧不到的一天,萬一他們糾纏我時您和包律師都不在上海,我希望——我能夠自己保護自己!”
說完這話,聞亭麗屏息等待着,可她終究失望了,只見厲成英搖搖頭:“不行,你不會射擊,槍放在你身上未必是好事。”
“我可以學!”聞亭麗目光裏透着堅定和急迫。
厲成英卻很堅決:“你說的情況我們會好好斟酌,但這絕非小事,回頭等我們好好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聞亭麗還要再說,厲成英卻二話不說拉開門出去了。
***
第二日聞亭麗坐車上學時,慈心醫院門口果然多了一輛白色的洋車。
聞亭麗上電車,這輛白汽車立即跟上來。
聞亭麗進務實中學,白汽車就不着痕跡地就停到街對面。
這一切落入聞亭麗眼中,讓她安心又感激,盡管厲成英不肯給她槍,但在保護她安全這一塊卻毫不含糊。
弄不到槍,聞亭麗只能暫且将心裏的那個對付邱大鵬的計劃擱置下來,踏踏實實上了一天學。
傍晚放學時,班主任柳苑華公布了上禮拜的小考排名,這次考試的排名基本可以預估聯考時的成績。
班主任一走,學生們沸騰起來。“聞亭麗,你還沒想好要報哪裏嗎?”燕珍珍忙着問她。
聞亭麗面前攤着一沓招生剪報,聞言搖搖頭,換作往常她一定會大大方方說自己立志像鄧院長那樣學醫科,而今為了避嫌,也不敢在好朋友面前說實話。
“要不我們一起報考聖約翰的戲劇系吧?”趙青蘿興沖沖坐到兩人面前,“這次你考了班上第九名!柳先生都誇你進步很大,以你現在的成績說不定可以試一試聖約翰。”
聞亭麗:“分數還是有點差距的,等下次考完再看看,你不打算念教育系啦?”
“聖約翰也可以選修教育課。”趙青蘿說,“經歷過上次的話劇比賽,我對戲劇的興趣越來越濃了,将來我想做一名戲劇導演,多導一些有社會意義的話劇,燕珍珍你呢?”
燕珍珍百無聊賴的樣子:“我的志願從來沒變化——搞文學,可是我有的選麽?我爹希望我跟他一樣搞外交,早就規定我只許在政治系和英文系裏這兩個專業裏挑。”
聞亭麗跟趙青蘿對視一眼,燕珍珍一直将月照雲視作自己的偶像,平時經常私底下寫寫文章或小說,聞亭麗從她抽屜裏拿出一沓手稿,很可惜地說:“那你的小說呢?”
“埋掉,以後都不寫了。”燕珍珍老氣橫秋地嘆口氣,“人生哪能沒有遺憾呢。我要懲罰我爹,他親手扼殺了一個文學家。”
“別呀,就算你學別的專業,又不是不可以繼續寫小說。”
三個人約好了禮拜天去趙青蘿家裏好好研究填志願的事,說了這麽久的話,聞亭麗比往常遲了三十分鐘才出來。所幸那輛白色的洋車仍停在附近,只是車上的司機不似早上那樣沉得住氣,竟立在路邊頻頻向校門內張望。
眼見聞亭麗出了校門,這人才不動聲色重新上車。
聞亭麗擠上電車,一徑坐到伯頓路,從這一站下車,再轉一趟電車就到慈心醫院了。
剛下車,忽聽身後傳來凄厲的剎車聲,路邊行人說:“哎喲,後頭那兩輛洋車要‘打架’了。”
聞亭麗向後瞧,一輛黑色洋車突然橫穿馬路,一下攔在那輛白色洋車前面。
緊接着,黑色洋車上下來幾個白龍幫的人團團圍住那輛白車。
聞亭麗心一沉,莫非叫白龍幫的人看出這輛白車是專程來保護她的了,她急忙跑到路邊電話亭給曙光律師事務所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助手,包律師此刻并不在事務所。
聞亭麗緊接着給厲成英打電話,然而不等電話接通,對面突然有兩個白龍幫的人朝她這邊看過來。
聞亭麗見勢不妙,挂斷電話搶先跳上一輛黃包車,催說:“慈心醫院,拜托師傅快一點!”
只需捱過這一陣,厲成英那邊一定會派人過來解圍。
黃包車載着聞亭麗拐過一個彎,又過一條馬路,前方出現一條僻靜的巷子,這是最近的一條路,這時,前方巷口突然出現幾個人攔住去路,清一色的銀白色短褂長袴,個個口裏都叼着煙。
師傅不明就裏,賠着笑臉說:“小兄弟,請讓一讓。”
那幾個人卻流裏流氣笑起來:“讓?擋路的不是你們嗎?”
不等師傅拖着車向後退,後方又來幾個人堵住退路。
一幫人圍攏過來推推搡搡,動作和語氣兇蠻得很,眼看要将師傅搡倒在地,聞亭麗突然從車上跳下來。
那人這才換了一副和悅的表情:“聞小姐,明人不說暗話,我們邱舵主在車上等你,随我們走一趟吧。”
聞亭麗心中暗恨,咬牙随這幫人走出巷子,前方果然停着一輛車。
車窗搖下來,露出油頭粉面的一張闊臉,邱大鵬翹着二郎腿坐在後座。
“亭麗啊。”邱大鵬撣了撣手裏的雪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剛才邱伯伯在後頭叫你一句,你怎麽跑得比兔子還快。”
聞亭麗看看四周,這地方離慈心醫院已經很近了,于是笑道:“邱伯伯是專程來醫院探望我爹的吧?他可是托您的福才變成現在這樣,都到門口了,你不去瞧瞧他麽?”
邱大鵬臉皮比城牆還厚,擺擺手說:“兄弟早就想來探望大哥,奈何大哥對兄弟誤會太深,貿然進去探望,只怕大哥急火攻心,今日我找你,是為了淩雲的事——”
他臉色忽一陰:“托你的福,淩雲被孟先生的人打得全身沒一塊好肉,養了這麽些日子,身上還有幾處骨頭未好,可憐這孩子,被打成這樣還日夜惦記着你。大夫說了,心病還需心藥醫,今日邱伯伯特地令大東樓的師傅在家裏準備了一桌好菜,就為了招待你。你和淩雲在飯桌上把誤會解開,只要你在,這孩子不論是骨傷也好,心病也罷,全都能養好。”
說着沖手下人一擺手,聞亭麗冷笑:“我和邱淩雲之間實在是沒什麽誤會,他究竟為何挨打,他自己心裏清楚,再說打他的人又不是我,您這話該去跟孟先生說。”
邱大鵬眯了眯眼:“邱伯伯知道,你如今大了,認識的人也多了,仗着有人撐腰早不把邱伯伯放在眼裏了,可惜,今日既然在此地撞着了,邱伯伯勢必得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淩雲還在家等着呢,快把聞小姐請上車。”
聞亭麗急得四面張望,捱了這麽久還不見包律師和厲成英的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