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第 19 章(2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厲成英面色灰敗:“是,只是刺殺鄧院長的兇徒還未抓到。我們找你來,就是想向你打聽今天下午的情況。”

聞亭麗壓下洶湧的淚意,盡可能用鎮靜的語氣說:“星期一晚上我去找鄧院長,她要我今天先去禮查飯店等她,到時候她帶我一起去找包律師,可我等到五點四十也沒見到她老人家,怕遲到,我就先走了,走出去沒多遠,就聽到了槍響——”

“禮查那條街一向喧嚷。”包亞明冷不丁發問,“聞小姐只是個學生,想必你之前從未接觸過槍械,憑什麽那麽快判斷出那是槍響?

聞亭麗張了張嘴,假如沒有那晚陸世澄的事,她絕不會那麽快聯想到槍聲,這一點的确有點可疑,但她已經答應陸家絕不把那晚的事洩漏出去,這會兒自然無法直接言明其中緣故,只好硬着頭皮說:“我以前在碼頭撞見過白龍幫的人械鬥,所以能聽出槍聲。”

厲成英遞給聞亭麗一杯水:“不急,你繼續說。”

“接着,我就看到警察把一個蒙着黑大衣的人擡了出來……我認得鄧院長的腕表,擔心擔架上的人是她老人家,就跟着追到了聖瑪麗醫院,結果發現鄧院長根本沒在那兒,再然後,我就趕回慈心了。”

“出事的時候,你有沒有在街頭看到什麽可疑的人?又或是看到什麽熟面孔?”

聞亭麗望向厲成英:“就只看到您在對街。”

厲成英非常有耐心:“再好好想想,除了我,街上當時還有讓你印象深刻的人嗎?”

聞亭麗剛要搖頭,忽然腦中白光一閃,不對,當時她還看到了一個熟人。

但,邝志林怎麽看也不像跟這件事有關。

僅僅踟蹰了一秒,她就果斷答道:“我還看到了南洋鴻業陸家的邝志林先生。他的汽車正好經過那裏,我看到他坐在後座,他也正朝槍聲方向看,仿佛很驚異的樣子。”

陳女士在旁插話:“上次那件事我們就猜與陸家的人有關,會不會真是他們派人幹的?”

包亞明神色變得複雜起來,沉聲說:“成英,你怎麽想?”

從三個人的對話能看出,厲成英是這個團體的主心骨。

厲成英沉吟片刻,擡頭對聞亭麗說:“你既聽出是槍響,就不怕危險嗎,為什麽不跑得遠遠的,而是掉過頭去找鄧院長?”

“我來不及想那麽多。”聞亭麗心中一酸,沖口而出,“我只知道鄧院長那會兒還在禮查飯店,我擔心她老人家出事——”

她捂住自己的臉,眼淚汩汩從指縫裏流出來。

“對我而言,鄧院長就是我的家人,前一陣,要不是她老人家不計回報地幫助我們,我父親可能早就已經死了,我和妹妹也早被人攆出上海了,在我心裏,再也找不到比她老人家更值得敬重的人,當時我滿腦子只想着确認她老人家無事。”

陳女士和包亞明啞默低頭。厲成英紅着眼睛扭頭看向窗外,一時之間,屋子裏只能聽見聞亭麗的啜泣聲,三個人都未勸慰聞亭麗,只是很體諒地陪着她一起沉浸在難過的情緒裏,良久,厲成英勉強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将一塊手帕遞到聞亭麗手裏,啞聲問:“小聞,你想抓住刺殺鄧院長的兇手嗎?”

聞亭麗顧不上擦眼淚,急急擡頭:“我當然想!”

三個人互視一眼,厲成英思索着說:“關于兇手,我們目前有幾個比較明确的懷疑對象,最有嫌疑的那幾個,我們已經安排了相應的調查人員,陸家雖然可能性較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考慮到當天你在現場看到過邝志林,我們想請你幫忙調查陸家。”

她的語氣十分懇切。

聞亭麗一下子懵了:“我?我不行的,我沒做過這個。”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除了我們三個,現在是不是沒人知道你跟鄧院長有極深的私交?”

“是,我不想給她老人家惹麻煩,所以每次去找她都會避人耳目。”

厲成英苦笑:“很好,實不相瞞,我們找你來也是經過一番慎重的考量。這次刺殺行動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那幫人提前摸準了鄧院長的行程,從這一點來看,鄧院長的關系網已經極不安全了,而你——作為一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即便參與調查,也不會惹人懷疑,這對你和對鄧院長都是一種保護。此外,你在務實念書,而陸家正是務實的大校董,這意味着你比旁人有更多機會可以接觸到陸世澄和邝志林。”

聞亭麗依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個請求太過突然,她現在心裏半點準備都沒有,她一心只想考大學,才不要被卷入這種危險的調查中。

然而,一想到遇刺的是鄧院長,她的心就像被利刃刺中,汩汩往外冒血。

她深吸一口氣:“冒昧問一句,你們為何會懷疑陸家與此事有關?那位邝先生當時雖也在現場,但據我觀察,他好像也被那聲槍響吓到了,一個人在緊急情況下是很難僞裝自己的。”

厲成英說:“這次鄧院長之所以出事,極可能與前一陣我們私自從南洋運送了一批藥物去前線有關,前線有大量傷員急需救治,而鄧院長正是此次轉運的主要聯絡人。如果将這批藥運到內陸販賣,足可以盈利千萬,可因為我們屢次截獲其中一部分送往前線,少不得損及一些南洋商人的利益,加上前不久的另一次事件,很難不讓人懷疑陸家有人參與了這次刺殺,但我們暫時無法确定究竟是陸世澄這邊的人做的,還是那位陸三爺派人做的。”

聞亭麗不安地聽着,這些事都是她此前從未聽過的,那樣危險,卻有人舍命去做,偏偏這個人,還是她一向最敬重的鄧院長,她仿佛長久窩在某個溫暖的礁島,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無意間看到了一抹壯烈的風景……她的心在顫抖,卻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她遲疑着,鼓起全部勇氣問:“你們……為什麽會信任我?”

厲成英微笑:“院長她老人家目光如炬,她認可的人,絕不會差。此前她老人家曾不只一次在我們面前提到過你。關鍵是,今天鄧院長出事時,你不顧危險返回禮查飯店,這份決斷和勇氣,讓大家非常感動。

聞亭麗的眼圈再一次紅了起來。包亞明在旁說:“放心,成英和我會全程保護你的行動,一旦在執行任何過程中遇到危險,随時可以退出,一切以你的人身安全為主。”

聞亭麗仍在犯難,厲成英:“不勉強,你好好考慮清楚再答複我們,不論你答應與否,這件事都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影響,鄧院長出事之前一直不計回報地關照你們一家,我們作為她的同伴,同樣不希望讓你覺得我們是在挾恩相逼。”

她的目光是那樣清亮和正直,讓聞亭麗心頭一松。“我可以去看看鄧院長嗎?”

包亞明敲了敲手裏的煙鬥:“那邊現在魚龍混雜,連成英和小陳都不敢前去探望,不過好在大家都知道我是鄧毅的老朋友,這樣,明日你扮成我的助手,我想辦法帶你進去。”

聞亭麗忙沖包亞明鞠了一躬,赧然說:“包律師,事發至今我還沒為失約的事向您道歉呢。”

包亞明叼着煙鬥哼哼鼻子:“倘若你按時赴約,我倒要重新掂量掂量鄧毅的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

第二日一早,各大報紙都刊登了鄧院長遇刺的新聞,至于鄧院長遇刺的原因,則是衆說紛纭。傍晚,聞亭麗按照預先商量好的那樣,戴假發穿旗袍,扮成中年婦人的樣子,随包亞明一同去探望鄧毅。

看到鄧院長陷在床單裏昏迷不醒的樣子,聞亭麗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兇徒一共射出兩發子彈,其中一發正中鄧院長的前胸,導致院長肺部大量出血,另外一發子彈,恰巧射中手腕,兇徒大約是擔心鄧院長身上備有武器,預先射出一槍讓鄧院長喪失還擊的能力。

出來後,聞亭麗整個人沉浸在巨大的悲恨情緒中,木然走下臺階,目光忽一定,擡頭對包亞明說:“我想見厲女士。”

當晚,聞亭麗在一幢破舊的石庫門房子再次見到了厲成英。

這一次,她開門見山地說:“我願意幫忙調查這件事。”

所有的遲疑和惶恐,在親眼見到鄧院長慘狀的那一剎那都被粉碎了。她老人家已經命在旦夕,兇手卻還逍遙法外! 她迫不及待想要幫忙找到刺殺鄧院長的兇徒,一刻也等不了!

厲成英有些動容:“你考慮好了?”

聞亭麗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三個人同時松了口氣,包亞明從手裏的公文包取出一份合同。

“臨危受命,勇氣可嘉。這任務不但極考驗人的意志力,還會讓你時刻面臨危險,小聞,為了鼓勵你的義舉,我私人向你提供一筆兩千大洋的補償金。等你圓滿完成任務,這筆款子會以曙光律師事務所的名義打到你的戶頭上”

“不,我不是為了錢!”

包亞明表情有點複雜:“我知道你不是為了錢,但這個任務要承擔很大的風險,有了這筆錢傍身,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可以全身而退。”

聞亭麗忽然就明白了包亞明的意圖,昨日在街頭,她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判斷出是槍聲,這對包亞明而言,始終是個疑點。

他需要做些什麽來保護鄧院長和自己的這些同伴,這份合同名為補償,實則是通過這種方式拿到她參與調查的實證。

有了她親筆簽署的合同,包亞明不必擔心日後她會将這件事洩漏出去,更不擔心她會出賣大家,因為她跟他們已是利益共同體。

“老包。”厲成英忍不住開腔。

聞亭麗卻不容分說接過筆在合同上“唰唰唰”簽上自己的名字。

她不怪包亞明用這種方式試探她,這件事牽連甚廣,換她,也不會願意讓自己的同伴暴露在危險中,況且,她是自願參加這次調查的,想當初,鄧院長動用自己的人脈幫助她的時候,不曾考慮過自己會不會因此得罪喬家和白龍幫,這次輪到她回報鄧院長,又豈怎能畏手畏腳。

包亞明稍一怔,但他迅即恢複了坦然的神色,指導聞亭麗在三份合同簽完字,将剩下的一份交還給聞亭麗。

“你自己保管一份。”他的态度明顯比先前誠摯許多,也柔軟許多。

厲成英默了默:“小聞,此次調查的初衷是為了避免更多的傷亡,你的個人安全始終淩駕于一切之上,有任何問題,都請立即中止調查,如果你因為這件事受到什麽傷害,不只我們會愧疚,鄧院長醒來後也會不安的。”

“謝謝厲姐,我會加倍小心的,時間不等人,請你們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麽做。”

第二天,聞亭麗一進課室,就聽同窗們在議論前天鄧院長遇刺的事,不過與昨天剛得到消息時的錯愕不同,這一次同學們的說法準确不少。

“在禮查飯店好端端喝着咖啡呢,突然就中槍了。”

趙青蘿恨恨:“鄧院長向來與人為善,誰會跟這樣一位老人家過不去?”

“兇徒還未捉到嗎?”聞亭麗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加入讨論。

中午在餐廳用飯時,米歇爾親自過來提醒聞亭麗。

“別忘了今天放學後去陸公館領育英獎,五點半會有公車在門口等你,別遲到,要有禮貌。”

趙青蘿和燕珍珍在對面沖聞亭麗使眼色,聞亭麗做出高興的樣子起身應道:“學生知道了。”

米歇爾一走,燕珍珍和趙青蘿一拍手:“上回你親口說過,一領到錢你就請我們去吃蛋糕,你可不許賴賬。”

“放心,放心。”

一下課,聞亭麗就往盥洗室跑。

她壓根不相信這件事與邝先生有關,比起邝志林和陸世澄,她更傾向于懷疑那位陸三爺,但她的猜想必須有證據來支撐。如果查到最後真是他們做的,那就說明她的直覺出了錯。

倘若不是,有她提供線索,厲成英他們也不至于錯失找到兇手的最佳時機。

昨晚厲成英告訴她,要查,必須重點留意陸家是否有近期的南洋藥品采購單,而這種東西往往只會收在陸家的書房。

她決定到了陸公館之後見機行事。

關鍵是,一次探查未必能窺探到什麽,為了日後還有機會見到陸世澄,她必須借着這次領獎給他留下一個極好的印象。

不能表現得太主動和熱情,這樣只會讓他起疑。

但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因為陸世澄轉頭就會把她忘記。

為這事,她琢磨了一整天。

裝扮完畢,聞亭麗沖着盥洗室的鏡子擠出一個笑容,但或許是心情有點忐忑,笑容不像平時那樣明麗,努力調整了好幾次,才讓自己的笑靥重新變得富有感染力。

走出校門,陸家的司機已經在大門外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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