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在急診室包紮時,她曾鼓起全部勇氣偷瞄過自己的傷口,左臂上一塊皮都燎沒了,紅嫩紅嫩的傷口觸目驚心,光是被子彈擦過就有這麽大的威力,真不敢相信被擊中會如何。
假如這顆子彈本是沖陸世澄去的,那人分明想要陸世澄的命。
奇怪的是,看邝先生的态度,擺明了不想讓法租界巡捕房插手此事,這實在匪夷所思,誰不想将暗算自己的兇手繩之于法呢?
對了,他們待她這樣細致周到,除了因為她是受了陸世澄的牽連才受傷,會不會也在暗示她不要在在外頭亂說今晚的事?
這樣一想,聞亭麗松弛的神經又緊繃起來。胡亂想了一會,好不容易才睡着。
一覺醒來,鼻端聞到一股熱騰騰的香氣,聞亭麗只當自己在做夢,翻個身要繼續睡,卻因碰到傷口痛得叫了一聲。
“聞小姐。”有人推門進來了,“是不是傷口痛了?我這就去幫你叫大夫。”
是一個陪護模樣的婦人,後面還跟着一個護士。
聞亭麗坐起身,才發現床尾的桌子上擺着一盤盤的早餐。
這也太豐盛了。
那陪護看聞亭麗盯着早餐直發愣,忙笑着說:“是邝先生一早令人送來的。”
趁着護士檢查聞亭麗傷口的空隙,把餐盤裏的食盒一一打開呈給聞亭麗看:“聞小姐先看看合不合口味?若看着不喜歡,我再按照聞小姐的喜好去買。
聞亭麗有些無措:“不必,這就很好。您吃過早餐了嗎?要不我們一起吃?喔對了,我得去打個電話。”
陪護卻說:“邝先生早上就着人去請聞小姐的家人,這會兒應該已在路上了。”
聞亭麗着實有些無所适從,稍後外科主任過來細細檢查一番,說再用幾天消炎藥就無礙了。
醫護們一走,廊道上傳來小桃子稚氣的聲音,伴随着周嫂的制止聲:“噓!噓!這是醫院,不要吵。”
聞亭麗忙要下地,那陪護搶先迎了出去,很快周嫂忐忑不安牽着小桃子進來了,而昨晚那位邝先生,則笑容滿面跟在後面。
“聞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聞亭麗剛要答話,小桃子就掙脫周嫂的手跑過來抱住聞亭麗的腿放聲大哭起來,周嫂紅着眼睛說:“這孩子以為進醫院就是生重病,生怕姐姐變得跟爹爹一樣,還在路上就哭個不停。”
聞亭麗額頭抵住小桃子的額頭,澀然說:“姐姐只是摔了一跤,就跟小桃子平時跌倒一樣,只是擦破了一點點、一點點點皮。”
她将大拇指和食指捏成細細的一條縫給小桃子看,緊接着,便下床輕輕松松走一圈:“瞧,姐姐是不是沒事?”
小桃子這才破涕為笑,兩手摟緊姐姐的脖頸,不論周嫂怎麽拉拽都不肯從姐姐身上下來。
“怎麽好端端進了醫院?”周嫂擔憂地問。
聞亭麗用輕松的口吻說:“昨晚比賽得了冠軍嘛,我太高興了,一不小心就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剛好黃導演也在旁邊,怕傷到骨頭就把我送到醫院來了,這位邝先生也是黃經理的朋友。”
邝先生含着笑意候立在一旁,聽完這話,表情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贊許,仿佛沒想到聞亭麗年紀小小卻如此通透。
他微微一笑:“你們慢聊,晚些再來探望聞小姐。”便自行離去了。
聞亭麗問周嫂:“爹怎麽樣了?”
“早上鄧院長剛查過房,說是都還好,先生一個勁地問你,我說大小姐昨晚跟學校的女先生一起回來的,今早又去同學家裏借筆記去了,先生倒沒說什麽,只說等你一回來就叫醒他。”
小桃子這會兒已經閑下來,依在聞亭麗的懷裏好奇打量着病房裏的珍奇水果,周嫂也跟着露出詫色:“這些都是誰送來的?未免也太多了。”
聞亭麗咳嗽一聲:“我現在可是首屆滬上青年話劇比賽冠軍,外頭不知有多少記者想采訪我,這都是主辦方和一些報社令人送來的。”
小桃子抓了一個圓溜溜的花旗橘子在懷裏玩,聞亭麗哄着妹妹放回去:“姐姐回去給你買。”
怕周嫂起疑,忙又說:“你們還沒用早餐吧,幹脆我們一起吃。”
吃飯時,周嫂時不時露出疑惑的神色,因為這早餐實在奢僭得過頭,聞亭麗怕她多問,一吃完飯便以父親那邊沒人陪為由,力勸周嫂帶小桃子回去了。
她們前腳剛走,鄭主任就帶着趙青蘿和燕珍珍等人來了,後頭還跟着黃遠山。
幾人擔憂地圍在床頭問個不停:“昨晚不就是回去拿個背包嗎,怎麽把自己弄到醫院來了。”
聞亭麗指了指自己的胳膊,笑着解釋了幾句。
黃遠山從頭到尾沒吭聲,聞亭麗心裏清楚,看樣子,陸家已經暗示黃遠山對外該怎麽說了。
趙青蘿把一沓報紙塞給聞亭麗:“你瞧,今早全上海的報紙都報道了昨晚的話劇比賽,這下你成名人了。”
聞亭麗樂陶陶打開看,她和樂知文、徐維安三人的相片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标題無不例外寫着:
【首屆滬上青年話劇比賽爆冷門:新人聞亭麗小姐力壓樂知文和徐維安。】
聞亭麗邊看邊美滋滋地笑:“鄭先生,學校這回可以幫我評育英獎學金了吧。”
鄭主任哭笑不得:“都什麽時候還在想獎學金的事,這是你為學校獲得的殊榮,百分之百給你評。”
燕珍珍說:“話劇社的同學都說要好好慶祝一下,學校附近的大雅樓廣東菜做得不錯,不如我們提前訂好席,等你出院那天我們來接你。”
說笑一晌,鄭主任帶着同學們便要告辭,黃遠山只說還有一些賽後的事要找聞亭麗聊,暫時還不走。
等到病房裏只剩她們兩個人了,黃遠山讓自己的小助手守在門外,關上門,将一份合同坐到床邊,興致勃勃地說:“《南國佳人》的合同我帶來了,你仔細看看,盡快簽字。”
“這麽急做什麽,我的傷還沒好呢。”
黃遠山一拍手:“先前我們可是說好了的,我幫你搞個規模宏大的話劇比賽,你答應出演這部戲,昨晚你力壓群雄得了冠軍,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這部戲大約九月初就要開拍,劇組還得按照你的身量提前裁服裝呢。”
“黃姐。”聞亭麗忽然小聲說,“昨晚究竟怎麽回事?為什麽陸家不讓巡捕房的人追查兇手?”
黃遠山面孔一緊,把手指抵在唇上示意聞亭麗噤聲:“昨晚的事最好爛在肚子裏,千萬別對第二人說起。”
“我只是想知道昨晚那兇徒是誰。”
黃遠山豎着耳朵側頭傾聽片刻,用極細微的聲音說:“昨晚你沒聽邝先生說麽,那是陸家的家事,我猜多半是那位陸三爺,也就是陸世澄的三叔派人來暗殺陸世澄。“
陸三爺——那位長相最像南洋姨太太,也歷來最受陸老先生寵愛的小兒子?“他不是雙腿都殘疾了嗎?”
“雙腿是殘疾了,腦子可沒殘疾,前年出事後,他就被陸世澄趕去了北平,如今陸家大小事項都沒這位陸三爺說話的份,本就是個不安分的人,又如何肯死心?昨晚多半是他那邊又有什麽動靜,陸世澄将計就計設下了一個圈套,可他沒想到你誤打誤撞闖進進了這個圈套。”
聞亭麗暗想,難怪昨晚她闖進去時,陸世澄坐在沙發裏,手裏的槍卻靜靜指着門口,俨然等待多時。事發後,邝志林那幫人又來得那樣快
看她只顧着發愣,黃遠山指了指床頭幾乎要堆成山的營養品,眨眨眼:“這些都是陸世澄令人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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