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坐在腳手架上,雙手抱膝,仰頭看着壁畫,看上去無助極了:“我有問過,《大慈恩寺》為什麽不選擇用激光複刻的這個問題嗎?機器的誤差比人手工要少很多,顏色也能靠參數調配得大差不離。等展館出展壁畫時,內環境的燈光會讓這幅壁畫看上去更完美無暇。”
“你這是受挫了,就想一把推翻?”裴河宴看着壁畫,沒看她:“智能是可以複刻,可壁畫的傳承意義是智能無法模拟的。為什麽很多古法工藝逐漸失傳?一是因為有了更經濟實用的替代品,二是第一個原因導致了傳承的人不再被需要。”
了了沒作聲。
裴河宴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不少手工藝技術,類似佛雕、木雕、玉雕都有了機雕代替品,但市場上複雜的、精致的、有創造力的作品仍是需要人手工去完成。如果幾百年以後,市場上全是如出一轍的流水線藝術品,即便它們完美或接近完美,可全都是這些,你還會覺得它們值得欣賞嗎?”
這還是表面最淺層的道理,往深了想,何為傳承?
人類智慧的發展就是在生活中一點一滴磨砺出來的,也許科技發展,智能升級,會取代甚至淘汰掉一批效率低或極小衆的手工藝者。但人類文明的滄海中,真的就不需要保留傳統智慧的火種嗎?
道理了了都知道,只不過人在沮喪時,思考能力會跟随情緒降級。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像個蘑菇一樣,生長在陰暗地,吸收着腐枝和朽葉,從頭到腳都爛透了。
“較勁解決不了你的顏色問題,先下班吧。”裴河宴伸出手,想先把她哄下來:“時間還早,想吃什麽現在都還來得及。”
他話落,就見了了看着他的眼神帶了些審思。
他心中暗暗咯噔了一聲,後知後覺到火候似乎稍過了一些,他面色不改,低聲補充道:“我有個色本,沒準能給你一些啓發。”
了了沒立刻接話,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以往都是她仰望裴河宴,這個視角下,他似乎也沒那麽高不可攀了。
她垂眸看了眼他伸出的手,她的掌心沾了顏料,顏料幹了以後拉扯着皮膚有淡淡的緊繃感。她抽回一直抱膝的手,伸了過去。
但在即将握住他時,她停了下來,食指和中指像奔跑的小人似的,在他掌心接連點了數下:“你最近是不是對我太好了點?”
她指尖微涼,像裴河宴下雨時踩過的水溏,平靜的水面一被她晃漾起來,瞬間波瀾不止。
他的視線從與她對視的目光中抽離,落在她的指間,他看着她的手指輕輕跳躍,似點非點的從他掌心掠過。就在她想收回手時,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
他的掌心滾燙,像一把燃燒不息的火,将她瞬間扼住。
了了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可剛一用力,裴河宴便攥得更緊。他擡眸,那雙眼和他回來那晚隔着櫥窗凝視着她時一樣,充滿了掠奪和深不見底的幽邃。
了了的心猛地一跳,徹底失序。
“別挑釁我,了了。”他壓着聲,似乎是克制,又似乎是警告。她還沒來得及分辨清,展廳的大門忽地被推開,樓峋站在門口,正準備往裏走。
她瞬間的驚慌和無措,一絲不落地全烙進了裴河宴的目光裏。
他若無其事地松開手,淡聲道:“我在停車場等你,收拾好了就出來。”
了了的氣焰被他壓制得連一縷火星都冒不起來,她甚至忘了反駁,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乖乖點了頭。
裴河宴這才輕撣了一下襯衣,擡步離開。
他與樓峋擦肩而過時,微微側目。兩人短暫的對視後,裴河宴斂下眼眸,遮蓋住眼底的深意。在與樓峋互相颔首,算作示意後,裴河宴徑直離開,沒再回頭。
樓峋站在原地,看着裴河宴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這才轉過身看着了了:“你倆怎麽回事?”
話一出口,他也察覺了自己的異樣,他說話的語氣有點沖,明明是想詢問可聽着卻像是在質問她一般。
他扯了扯唇角,用一個笑來模糊掉他的異常:“還不下班,這麽敬業?”
了了沒在意,她甚至沒發現樓峋有哪裏不對勁。她把畫筆收拾好,從腳手架上下來,邊整理工具箱邊回答:“正準備走。”
說話間,她還轉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重回島最近雨水充沛,像進入了雨季,不是在下雨,就是在準備下雨的路上。她對島上一周前堵車的壯景印象深刻,為避免等會堵在路上,她得抓緊回去了。
“今晚一起吃飯?”樓峋問。
“今晚不行。”了了想起晚上還t要回去看色卡,拒絕道:“晚上還有點工作,改天吧。”
雖然樓峋問出口時就沒抱什麽希望,可真被了了拒絕了還是有點失落:“你好歹假裝考慮一下吧,我在你心裏的地位就這麽不重要嗎?”
他語氣揶揄,聽着就是玩笑話。
了了笑了笑,也覺得自己似乎有點過分:“你什麽時候開展?”
樓峋:“後天。”
她連忙補救道:“那我後天請你吃飯,慶祝你辦展順利。”
“慶祝?”樓峋挑了挑眉,雙手環胸,側倚着牆問:“那喝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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